故乡的梅花,开了吗?
“你,悔吗?”
“此志不悔。”
——题记
她叫王嫱,字昭君,她是那位妇孺皆知的明妃。
历史的尘埃,掩了多少尘世的浮华,烟波里,我撑一支长篙,远方,那是谁,且引一曲琵琶,换了谁,泪如雨下。
那是辆华丽的马车,慢慢地向北前进着,马蹄,扬起黄沙。“是否已至边界?”马车里的人,轻轻问了一句。“喏,公主,已至匈奴境内。”侍女,恭敬地应了。夕阳,将马车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风,在耳边呼啸着,马车的帘子,被卷起一角,那半张洁白的脸,泛着金色的光。马车中的人,端坐着,那是一位美人,一袭红色嫁衣,依稀可看清,裙角的几朵梅,华贵的衣料下,是那么的不起眼,那么的卑微。发梢的流苏,垂到耳边。塞外的风,岂曰无情?如此美人,便以金色勾勒罢。她那双含着三春潭水的眸子里,是三分怅然,七分决绝。轻点唇色慢描眉,回眸一笑顾神飞,那北龟的大雁,都落到了塞外的黄沙上,岂非美人?“转轴拨弦三两声,”抬手,却是“未成曲调先有情。”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遥远的长安,大殿上,坐着尊贵的皇上。半月前,有一个女子,在这里,大声喊出:“妾愿入胡,”元帝惊异于此女的美貌,更多的,却是叹此女的气势。一句话,便在那个几欲动荡的时代,放下了一枚定海神针,波涛渐渐,归于平静。“苟全性命于汉宫,不若北至于匈奴。”若是,不能得爱于陛下,不若,孤身入胡,再不见长安月。吾愿以小女子之身,换一片长安繁华,不闻战鼓声。
汉家天子镇寰瀛,塞北羌胡未罢兵。猛将谋臣徒自贵,娥眉一笑塞尘清。
塞外没有笙歌,没有箫声,没有舞女翻飞的裙角。黄沙,卷着一曲琵琶,声声诉着情,一阕相思,换不来故乡之梅香气随风自来,美人残妆,青丝白。“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终是,“含情欲说独无处,传与琵琶心自知。”
独自走到毡房外,轻轻拨着弦,悲戚哀婉,平添一份凉意。“燕支长寒雪作花,娥眉憔悴没胡沙。”风轻轻吹着,月色,染白了她的发梢,纤长的睫毛微微卷着,目光中却再没流光之色,眼角,不知何时,爬上了几丝细细的纹。看,下雪了,塞外的天气多变,不过是八月下旬,便有雪落到她的眉宇。王,已走了十日,她终日以泪洗面,数日脂粉未施。
如今,我真的,成了孤身一人,且引一曲琵琶,我满心的牵挂,可否借风传达?那年北行,是塞外的风雪翻作琵琶,是月光下渐渐消失的边塞的塔。我曾爱过,我的国,我的家,可那一封封请归的书信,从未有过回音。我曾爱过,这塞外的王,那个一心护我的男人,曾经想着,相守一生也好,可他却先行一步。我曾很过,恨大漠的黄沙,八月的雪,我曾很过,元帝的昏庸,天家的无情。爱过了,才知道什么是爱,可也只有恨过了,才知道,恨也是因为爱。我这一生,为百姓的安居,宁可入胡,可是,我心中的苦,又有几人知?
泪,自眼角滚下,像一粒粒珍珠,在月的银波里泛着光。何时起,雪沾了她的睫毛,何时起,她浅浅的呼吸都化作白雾,何时起,她的发间多了一抹白,不知,发也?雪也?紧了紧裘衣,慢慢蹲下,想再弹一曲,手却因僵硬,再无法拨弦。
风吹来,卷起万片雪,昭君蜷缩成一团,肩微微抖动着,青丝混着白发,随风舞着,衣角上的梅,也如凋零了般,再不见原本的颜色。月光,勾勒着她瘦削的肩,勾勒着她通红的指尖,勾勒着她含着泪的唇角。她的缕缕白发,在月下,渐渐,勾勒出一朵梅,似有幽香在酝酿。寂静的夜里,似乎还有声声琵琶,传得很远,很远。抬眸,风雪掩了她的双眼,再不见那轮月。是吗?妾愿孤身入胡,再不见长安月。
“你,悔吗?”“此志不悔。”
那一年的雪花飘落,长安的梅花又落枝头。遥远的大漠深处,她双唇颤抖着,轻轻问:“故乡的梅花,开了吗?”
文/竹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