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阿欢。
我来自广东,广州增城。
2012年8月受伤,是一名95%重度烧伤患者,疤痕体质。
目前在工伤康复医院康复已3年余。
写下我的经历,是为给一直努力坚持的自己一个交代,也希望能帮助到其他烧伤患者,希望我们用乐观、努力、自强不息的态度面对生活,相信只要活着,一切都会好的。
让时间倒退,回到受伤前
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小伙,有一份收入相对稳定的工作,一个恋爱中的好女友即将组成小家庭,工作忙碌之余,休假的时候有三五知己外出小游或结伴江边垂钓,小日子过得还算悠哉!
说起从前,我相信每一位病友都有说不完的美好,或是童真的活泼,又或是对工作的激情,还有对未来生活的向往……哪怕曾经从事的工作是艰辛的,哪怕工资是杯水车薪,但不管怎样相比现在都是有着无尽的美好!
但现实总是残酷的。我们经常回想的美好只能成为过去式了,我们也很清楚地知道这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只是自己一直不想相信这突如其来的又惊无喜的残酷事实,会降临在自己身上罢了。
灾难降临
天灾人祸,每天我们都在电视、新闻上看到很多,但如今真实地发生在自己身上,那种亲身体会的体验,根本无法用文字或语言去形容,也不想再形容,它像一部“恐怖片”,已经深深地刻进了我们的脑海里,我只祈求时间可以把它慢慢地冲淡……
2012年8月10日,原本计划着最后一天的夜班结束后小班组一起去自驾游,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夜里收到领导的指示需要协助完成一个新的项目。
或许正如人们常说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接近下班时间,22:35左右,不幸的事情发生了……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紧接着短短2、3秒的时间我身上的衣物就全烧光了,当时我心里想:我的人生即将到此结束了,我对不起老家年迈的父母,他们辛苦抚养我成人,我却没能尽孝道就永远离开他们,还有正等着我下班的女朋友……我有太多的不舍!
劫后重生
也许是上天眷顾,他没有夺去我的生命,把我留了下来。
我很快发现自己还有知觉,没来得及思考就努力地向外求救。不久,厂里的消防队和医疗队都纷纷赶来,把我和现场的另一位同事扶上了救护车,立刻送往最近的医院抢救。
在车上的我们,用仅余的意识向他们交代了亲属的联系电话,这时,我听见同事拼命地喊疼,觉得自己没有生存的希望,情绪比较低落。
那时的我却一点都不感觉到疼,我还能不停地安慰他,告诉他要坚强,我们会没事的。而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不感觉到疼才是最可怕的。
到达最近的医院时,我的意识还保持清醒,只是全身已经失去了知觉。
我清楚地记得,当我们被推下救护车的时候,有人说:“天哪,这人怎么烧得那么严重,应该是不行了!”
当时的我还以为说的是一直喊疼的同事,心里还在为他祈祷,希望我们都能挺过去。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我的亲人和女朋友还有她的家人都到了,他们看见当时的我烧伤的模样,既害怕又心痛,不断地安抚我,叫着我的名字,叫我不要睡(着),要坚持……
眼睛肿得只剩下一条缝的我,只能隐约看见他们的身影,听着他们的呼喊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由于伤情的严重性和当地医院医疗设备的有限,院方表示不敢接收,于是只采取了一些紧急措施——进行气管切开和输血,接着就在家属的陪同下紧急送往广州最好的专科医院红十字会,之后我就失去了意识——严重的大面积烧伤导致的烧伤休克。
后来,我哥说,当晚临睡前接到电话说我出事了,他便立刻驾车过来(医院),医院到家的距离是80多公里,平时需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那天他却用了不到30分钟、一辆几万块的小货车,回想起来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开到的。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打死不离亲兄弟”,是血浓于水的亲情的力量。
在ICU孤独而漫长的90天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事发第二天的下午,我躺在了ICU重症室的悬浮床上,全身包裹着纱布和绷带,就像电影中的木乃伊。
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病房里的加温灯罩,呼吸机,还有很多很多我至今不知道名字的机器。
静静的病房,一声声“嘟…嘟…嘟……”的机器响声显得格外刺耳,给人一种特别不安的感觉。
我最讨厌这声音。
彼时被不安的感觉笼罩着的我,情绪暴躁,憎恨着这个世界,我埋怨上帝的不公:抚心自问从未做过什么坏事的我,为何要受这般残酷的对待?!
这个社会上有那么多做着杀人放火、强奸劫舍、伤天害理的事的坏人,有贪官污吏,却没有受到(上帝的)惩罚,你是瞎了眼吗?
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我对这个不公而残酷的世界心灰意冷。
所幸在ICU监护的日子里,每天都有亲人一个接一个地来到我的床边。
ICU的规定探视时间为每日的下午3:30-4:00,为了减少细菌感染的机率,每次只能一个人进来,每个人都必须穿戴防菌衣物。
那漫长而孤独的三个月时间里,幸好几乎每天都有亲戚、朋友、同学或同事来探望、给我打气,让我甚感欣慰,同时也有些愧疚。
有些不在同一个地区生活和工作的旧同事和好友,平时联系并不多,但当他们得知我出事之后,都纷纷组织定期前来探望。
哪怕只是站在窗外,默默地看着病床上的我,默默地祈祷和祝福。
后来的我通过家人口中才知道,有几个和我从小一起玩耍长大的哥们,因其中有在政府工作的,所以事发不久便得到了消息并试图联系我确认平安。
随后确认我是事故受伤者之后立即驾车过来。对广州路况完全不熟悉的他们,在夜深人稀的城市里飞驰,边开边找,直到天快亮才找到了医院所在。
当时的我还在手术室抢救中,他们在车里浅眠休息,等到下午我被推出手术室,只一眼,几个堂堂七尺男儿都瞬间泪流满面。
也许这就是朋友间的“情比金坚”。古人云:人生在世,得一知己,足矣!
何况我有不止一个(知己),我很幸运,很知足。
我放不下这份情,更还不清这份债,所以那时候我就对自己说:哪怕是为了这份兄弟情,这份债,我也一定要坚持活下去,努力地还他们的恩情。
面对巨大变故,女友不离不弃
正是因为亲人的不离不弃,朋友的鼓励支持,让心灰意冷的我重新感受到世界的温暖和爱。
阴霾已过,阳光还有,我有了坚持活下去的唯一的精神支柱。
我还要感谢一个人,一个支持我撑到现在的人,她是我的精神支柱,她从我出事当晚就一直不离不弃地陪在我身旁,她是我的女朋友。
当我刚刚苏醒过来,她伏在我的床边,语气坚定地说:“你要快点好起来,我还要和你结婚,还要给你生孩子。”我多么感动和欣慰。
但我很清楚,如今的我给不了她幸福,所以我狠下心赶她走:“你去追求你的幸福吧!”
我做了一个沉重的决定,但我很清楚这是为了让她过得好必须做的决定。
她听了立马就哭成了泪人。她什么话都没有说。
我能感受到她内心的痛,可我又何尝不痛呢?
我又如何舍得放下你呢?
我的心又何尝不是撕心裂肺地痛呢?
忍痛割爱的感觉,谁能懂?
但最后,我们还是选择共同面对,共渡难关。
生死一线,爱是特效药
三个月的ICU生死大战,是我人生中最大的伤痛。
入院两个多月都还没脱离病危状态,每天都有病危通知书需要家属签字,每天不停地出现40摄氏度以上的高烧,发烧的时候需要冰敷降温,发冷的时候又需要灯管加热,身体不断的处于反复的“冷热两重天”。
生,或死,就在一线之差。
如此折磨,我何尝不想一死了之。
每次换药就是一场噩梦,那种噬骨钻心的疼痛,让人想破口大骂发泄,可奈何一个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体会到了聋哑人到苦,有苦不能言的深刻的苦。
每当夜深人静,独自躺在悬浮床上不能动弹半分的我,倍感孤独和无助,是否该继续走下去、是否还能继续坚持下去……种种疑问,把我一次又一次推向死亡的边缘,让我有就此解脱的念头。
那时候,有一位实习的护士,一位“小天使”出现在我身边,把我从死亡的边缘上拉了回来。
她看出了我有轻生的念头,不愿意配合治疗。
她对我说:“你一定要好好配合治疗,你要知道,你并不是一个人在孤身作战,更不能为了你自己而放弃生存,你有没有考虑过你睡在电梯口的亲人?他们都没有放弃过你,他们都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你怎么可以自私地选择一走了之?”
毫无血缘的一个陌生人,如此肺腑之言,我“醒”了。
我不该就这样放弃,我不该用这种方式结束我的人生,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我还没娶妻成家,我还没有自己的孩子当一个好爸爸,我还没有好好孝顺我的父母、报答养育之恩……
我下定决心,不管前面有多少痛多少苦,我都要咬紧牙关熬过去,熬过去,一定会有好日子的!
就是凭着这念头,我几度因高烧昏迷过去,仍不断的告诉自己要坚持下去,梦里与夜叉斗争,为了这个我还留恋的世界,每次醒来,我都告诉自己,我又赢了一场。
也因此,我深深地体会到人们常道的“华佗在世,若病人没有生存的意念,任何仙丹妙药都是无效。”
对于一个病人来说,亲戚朋友给予的精神上的支持和自己的生存意念有时候比任何药剂来得有效。
我的头皮和二哥的皮
在ICU的日子里,中期每隔一个星期就要理一次发。
你别想多了,不是像去发廊做美发做造型,是剃光头。直接用刀刮的那种。
接下来就是取头皮做植皮手术。
一共做了几次手术?
说实话,我也记不清了,至少有十次以上吧。
在短短的三个月内,我进行了十几次手术,其中大部分就是取头皮进行的植皮手术。
我心里浮现了很多疑问:短短一个星期头皮就能重新长出来了吗?这样反复取过的头皮以后还能长出正常头发吗?……没有人告诉我答案。
我只知道自己如今是穷途末路,已经没有其他选择。
我只能选择完全信任我的医生,信任他们给出的治疗方案是最好的,并且好好配合治疗。
我记得,某一次的手术前,或许是想让我放松一下心情,我的主治医生说:“幸亏你头大(皮多),救了你的命。”
我听了五味杂陈,不知道该笑还是哭……
尽管可以反复取,头皮还是有限的。而我全身95%的超大面积烧伤,对皮源的需求量极大,而且时间紧迫,有些之前手术中覆盖伤口的异性皮已经开始腐烂。
医生提出可以找家属捐点皮给我先处理已经腐烂的部分,以防进一步出现感染,从而加剧病情恶化。
感染,是烧伤病人最可怕的敌人。
听到医生这么说,我的二哥立即决定给我捐皮。
医生取了他两只手臂的皮。
后来,大哥告诉我,二哥发烧了一个星期,持续病了一个月,伤口部位一直有像蚂蚁咬一样难受的感觉,也许还有之前日夜照顾我导致身体素质差的缘故,总之,他为了我受了很多苦。
在此我想感谢我的亲人,不离不弃,血浓于水的亲情何其可贵。
谢谢你们,你们辛苦了!
我最想做的事…
其实除了一次次的取皮植皮手术,发冷发热以外,中间还有高血糖的折磨。
那时候的我血糖值一直很高,加上每天只能进食流质食物,很长一段时间里血糖都无法控制在正常范围内。血糖高对伤口愈合非常不利。
每天每隔两个小时就需要测量一次血糖值,十个脚趾头都被扎得开了花。有时候迷迷糊糊地刚睡着,又被扎醒。脚离心脏远,血液运行本来就不太好,扎的时候也不是一次就能得到血样,于是很多时候都需要扎上几次才能得到数据。
每次都是一次折磨。原本就处于一个全身不舒服的状态,难以入睡,撑得累了迷迷糊糊睡过去,又被不停的取血监测刺醒。泪都奔腾地流在心里。
后来又一次换药的时候,医生问我:“等你出院了,最想做什么?”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最想做的是去看看外面的青山绿水,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
就是这么简单。
也许这在常人看来是无比平常的事,被视为最想做的事有些可笑,可这对于在ICU病房躺了90多个日夜,2160多个小时不能动弹半分的我来说,就是无比奢侈的事。
以上这些,相信每位烧伤患者都曾感同身受。
烧伤患者比骨折患者所要受的苦都要多得多,康复期也更漫长。
但这都只是一个过程,都会过去,不同体质的烧伤患者康复中也会有差异。
每一个烧伤患者,从受伤的那一刻起,就要有长期作战的准备,因为伤口愈合了,战争才刚刚开始。
我们能做到,我们要做的,是尽快接受现实,配合治疗,坚持自己自主地锻炼和康复,与疤痕作斗争!
<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