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郁 林
父亲性格倔强。妈妈走时，他坚持把我留了下来。之后，他坚决拒绝了无数说媒人的好意，挑起简单的行李进了城，成了一名临时炊事员。当时，父亲46岁，我不满一岁。后来，父亲失业了。年过半百的他跟着建筑工队做活儿,早上六点半上班，晚上六点半下班，有时还要加班到半夜，天天如此。他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我也倔强。刚进大学校门的我，说着一口蹩脚的普通话，每每在公开场合羞于开口。我铆着劲儿练了三四个月，直至舌头肿胀，不能吃饭不能喝水。考级时,一次性通过一级乙等，当时能够达到这个成绩的为数极少。大四时，我抛开亲人们十几年来的劝阻，背起行囊，跋涉千里，翻山跃岭，找到了我的妈妈。
晚年的父亲依旧倔强。体弱多病，脚步蹒跚的他，坚决拒绝我的搀扶。每次下楼时，看到我伸出的双手，他总会一把推开，大声说：
“我不用你扶，我连路都走不了吗！”
这时，我总是无条件放下自己的倔强，乖乖地跟在后面，又小心翼翼地随时做好搀扶他的准备。跟爸爸一起散步，我总是放慢脚步，走在他后面。他总是说:
“你先走，不要等我。”
我就说: “我在走啊，您走那么快，我跟不上啊。”
爸爸就笑了说:“你连我这个老头都不胜啊.”
我接着说:“哪里老啊，走路我都跟不上呢!”
爸爸于是就放下了脚步，这样，他就不会走得那么吃力了。
大学毕业后我成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在离家千里的一座小城里执教，寒暑假或较长的假期才能回家陪伴父亲。
暑假的一天，黄昏时分陪父亲散步，天空中下着小雨。街上有表演豫剧的，搭了个简易舞台。父亲是个豫剧爱好者，于是上前去看。我跟着上去。不知不觉看戏的人多了起来，雨也越下越大。爸爸看得津津有味，我看着爸爸周围，轻轻推开别人的雨伞，不让那些伞弄湿了爸爸的衣服。
戏散了，周围的人涌动起来。爸爸慢慢转过身，看着我，拄者伞把，探了一下脚步，又收了回去。我不由得笑了一下。路上有积水，滑。我看着他，终于，他慢慢地向我伸出了左手，我赶紧接过来。他专注地看着脚下，抿着嘴唇，舌尖露出在嘴唇之间，这是父亲惯有的表情。我心头一颤，突然间很想哭，心中百感交集。
父亲的手枯瘦粗糙、经脉纵横，我的手粉嫩圆润，是父亲的手换来了我的手；父亲多年的含辛茹苦忍辱负重，是否就是为了这一刻？晚年的父亲仍然不肯接受女儿的搀扶，是否不想把责任的重担过早地加在女儿身上?
这一刻，父亲终于放下了倔强，把手伸给了他最信任的女儿。
因为父亲终于可以放心地老了。
Ps：不少朋友看过这篇文章。这是10年前写给我父亲的。这篇文章让我得了几个文学奖，而且让我在博客风行的时代，收获了不少读者。父亲临终前的深夜，我读给他听的也是这篇。最开心的是，有几位读者说，看这篇文章看到流下眼泪。
明天是父亲节，谨以此文纪念我的父亲。祝全天下的父亲节日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