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大海子一直往东走,翻过一座小山包,车轮在石子路面上腾空跃起,四面尘土扑进来,车里的人一面捂住嘴,一面慌乱的按住车窗按钮。窗外一个趿着草鞋的老汉赶着一群黑山羊在尘土飞扬中从容走过。车上的人一阵唏嘘。过了这段魔鬼路面,再拐过一个弯,公路变得笔直平坦,可见零星的做生意人家。再往前走,又有一个小山坡,山坡上建了一所崭新的中学,五星红旗在山岗上飘扬,学校旁聚集了许多餐馆,小卖部,快递公司。学校正对着一条叫做正义街的小道,坡很陡,虽然道路宽阔平整,却少有人走。这条小道通往小镇的主街。人们以这条小道为界,把主街分为了上街子和下街子。上街子基本保留了多年前的土木结构房屋,墙体用土舂而成,只刮平了事,青瓦红墙,排成一排延伸下去。下街子一律两层砖混结构房屋,白瓷砖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楼房前各一排大叶榕树,稚嫩的叶子看得出刚种上不久。这对比明显的不只是房子,还有界限分明的人心。上街子的人都是种地耕田的老实人,一辈子在田地里摸爬滚打,说起话来从不拐弯抹角,即便有个别人心胸狭窄,也早早的被上街子的人鄙夷了。下街子的人从穿着上就把上街子比了下去,光鲜亮丽得像城里人,他们多是外地来的生意人,说起话来头头是道,那几年生意好做,荷包里鼓鼓的,除了做生意时的颔首低眉,大有瞧不起人的意思。
这辆车开到了街口找了个开阔地停了下来,那是一个小广场,黄昏时分,街上的女人们聚集在这跳广场舞。落日已经到了半山腰,一道光束射过来,给这小广场增添了一些色彩。先下车的是一个老头,身材魁梧,看上去六十出头。接着一个年轻小伙子从驾驶室走了下来,差不多三十来岁。两人都极朴素,可看上去又有着不同于当地人的洋气。老人心满意足的伸了伸懒腰,想把路途的疲劳抛开,又好像回家了那般欣喜。
两人从后备箱抬出一个箱子,又提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红色礼盒。年轻人扛起箱子,老头提上礼盒,朝上街子走去。那阵势像衣锦还乡般气派,上街子的老老少少都出来了,都来看看这是谁家的有钱亲戚,搞不好能去沾沾光。上街子人的目光像一道道闪电,凌厉得要一眼看穿,只不过有的躲在货柜后,有的就在屋檐下,有的走在这两人后面。大家在后面指指点点,有的说这是书记家亲戚,有说是罗医生家的远房亲戚,也有说是中学教导主任家的人。每一种说法都有板有眼。比如说,罗医生家在成都外面有个亲戚,失散多年,前几日还在通着电话。
直到两人在老刘家门前停了下来,上街子人才停了猜测,露出惊讶的表情。老刘家的土墙在那一带最是破旧,他怎会有这样的有钱亲戚?这老刘什么来头?这老刘真可怜,没福气消受啊!
上街子人闭上了嘴。老刘隔壁荣光,中年汉子里最爱管闲事的一个,趔趔趄趄的走上前,用他大嗓门和两个外地人聊起来。
“你们找老刘啊?”荣光问。
“是啊,他在吗?”老人有些激动,脸上的肌肉跟着笑容拉扯起来,像一辆急迫开往远方的火车,脸上写满了迫不及待。
“哎,老刘啊,他不在了。不过他姑娘在家。我带你去。”荣光说着,嘣嘣的敲起了老刘家的木门。里面有狗吠声传来,过了许久,才有一个长头发的女人来开门。
见到站在门口的陌生的两人,女人懵了,说:“你们找谁?”
老人说:“刘三成是你爸爸吧?我们找他。”
女人说:“我爸爸走了,你们有什么事吗?”
老人脸上现出悲哀的神情,他说:“我们可以进去坐坐吗?”
女人点点头,让荣光和两人进去了。
进了门,房间里一个大通间,两侧有两间厢房,黑黢黢的,门半掩着。穿过通间,上几级台阶,有一个院子,院子里围着种了一圈桃树,梨树,石榴树,灶房很矮,石榴树爬到了灶房顶上。
老人看着眼前这一切,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还和从前一模一样”。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时光又回到了多年前,他还是孩子的时候,这个屋子里满是干稻草,充斥着马粪的臭味,从云南来的马帮总在这里歇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