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飞鸿的一声长鸣,让我慌了心神,从冥冥漠漠的长定中起来,望着窗外被芦苇和月光划破的万倾碧波,我深深地吸了口气。
游离于江湖两载了,我好像既属于这个喧嚣的世界,又好像远离于它,日间不过是一些若即若离,似有若无的观照,这种观照也许谈不上宠辱偕忘,但的确没有了太多的挂碍。不经意间,我蓦然发现,大师姐不也是这样的存在么。
那个叫雪霏的大师姐,只在江湖里留下零零星星的几篇散文,和几首古诗。我还记得一篇是写菖蒲的,虽然我对种花种草没有太多的心思,但我已经被文字深深吸引,静心品味,齿颊犹芳,不管多久,只要稍稍忆念,菖蒲那高华清雅之气便扑面而来。
大师姐另外几篇就是关于古琴的小短文。我自己,虽然浸淫古琴很多年了,却从未有这样用心地做过功课。每每想起这几段记录古琴的文字,脑海里便会浮现大师姐披着鹤氅在雨雪霏霏的空谷里弹琴的样子。“沧海一声笑 ,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 ,记今朝,江山笑, 烟雨遥……”
大师姐也写古诗,有集句,有唱和 ,更喜欢用凝炼的古诗诗句在留言栏里留言,像是“白首如新,倾盖如故”之类,虽是寥寥的几个字,却让人回味无穷,钦佩不已。大概就在那一段时间,我也迷恋上了古诗,一发不可收拾,还装模作样地用大师姐的网名做起了藏字诗:
玉树琼花偶相逢,宝光交映影重重。
万山羁旅怀乡月,千里雪霏洒深松。
已识瑶台真国色,更于何处觅芳踪。
明朝折取最高枝,回首天涯第一峰。
于我而言,江湖大概早已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名词,一个渐行渐远的美丽传说,一个成人的童话罢了。而很少在江湖现身的大师姐却时时挂念着她心中的那个江湖,那个可以策马扬鞭,种花莳草的江湖。
当我沾墨写下“江湖策马,东篱种花”几个大字的时候,内心隐隐一动,这不是我们每个好武习文的人心心念念的世外桃源么。年少懵懂时,我们还有一些雄心壮志勾画理想的田园,经历多年的世事消磨后,我们都变得麻木迟钝起来,从此远离青春,远离梦想,远离意气风发,想想是多么的可悲可叹。
去年临近新年的时候,正好是东篱谷的一个盛会,大师姐叫大家写一篇东篱谷的短文,我看了看谷里师兄师妹们的名单,济济一堂,我兴从中来,援笔成赋:
厥有东篱,在彼幽谷。
遥临洲渚兮,高蹈江湖。
有神人居焉,含英兮咀华。
朱衣兮绿鬟,皓齿兮玉腕。
顾盼神飞兮,吐辞若兰。
抚琴中夜兮,惊彼南山。
白鹄唳天兮,骞翮高翥。
道吾夫前路兮,将止乎幽谷。
言驾六龙兮,游于四海。
徂彼南山兮,徘徊高台。
以夜为眼兮,以梦为马。
周游八极兮,穷乎壤泉。
载欣载驰兮,蹑影追风。
涉彼重渊兮,回彼若水。
溯桃源之清溪兮,历下都之通衢。
临东篱之幽谷兮,餐秋菊之落蕊。
云淡天高兮,百灵抃舞。
青君既逝兮,朱明孔赫。
玄冥之未届兮,素商徐发。
四时齐俱兮,朝夕无别。
瑶树琪花兮,山石萃萃。
北风低徊兮,霰雪霏霏。
月华笼雾兮,清水秋洁。
百合清香兮,蒹葭露冷。
轻吟浅唱兮,林月晨辉。
湔肠涴腹兮,砥砺药石。
小隐于林下兮,鼓琴飞雪。
睹帝子之芳容兮,映天使之光。
江水萦回兮,游鱼逍遥。
雁过平湖兮,渌水微澜。
以琴为心兮,以剑为胆。
策马红尘兮,招摇紫陌。
韬戈偃武兮,期江湖之无猜。
星风之夜兮,何君梦之遥遥。
鼓琴飞雪兮,乐草堂之易安。
歌曰:
风铃动兮草萋萋。
燕婉婉兮云依依。
陌上花开缓缓归。
金鞍玉马向东篱。
东篱谷的师兄师妹们,他们吟诗,作文,写各种各样的小说,就像他们的名字一样,各具才华,精彩纷呈。我本无意为文,偶然读之,经常被深深吸引,打动。也因此窥见跟我的生活截然不同的世界,一个个由文思和才智建构而成的文学的江湖。
真实的江湖充满了烟火与喧嚣,尘土与泪水,哪里有梦想中的那么浪漫,美好,它孕育了文学,却不等同于文学。但是,我们岂能自甘于沉沦,迷失于风花雪月的幻梦中,或是在朝九晚五的日常里黯然老去。
我们的内心深处,也许,就像大师姐内心深处那样,都应当有一个安放江湖的地方,那里有侠客,有隐士,有高人,有奇女子,有绝世的武功,有起死回生的药草,有雪地里仗剑独行的背影,有轻拢漫捻,便令落叶纷飞,惊鸿回首的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