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完这场风雨,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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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和雨的罅隙间,勉强容得下人的叹息,只是那叹息,在夏夜会结冰。

遥远的车水马龙翻山越岭而来,在林子深处,在我眼眸尽头,升华成阵阵紧促而厚重的鼓声,携风穿尘,于我耳畔处惊艳。我站在电广站那片土地的一处,像是位特邀嘉宾,在见证一场盛大且庄重的送别仪式。天似阴沟穹庐,四野茫茫而苍劲。浅墨一横亘在天边,重墨一竖定在田边,弯钩折撇摆在左手边,一点摆在右手边,摆在土黄的脚印上,摆在厚重的歌谣里。

回到家吃完晚餐后,暴雨翻天而下,像是在哭那万载冤魂。远处,近处,满眼黑压压大雨滂沱而凄惶,辽阔而漫长,灌刷出这面小小天空下所有的无奈与悲辛。屋子下他们枯黄的面容被冲刷得愈加清晰,满脸沟壑纵横,老泪千丈,他们无声的抱怨被冲刷得愈加深刻,窄窄村庄的悲哀被冲刷得愈加沉重。

他们手中紧攥着发霉的向往,苦涩的空气灌满胸腔。



这虽是在盛夏的雨夜,风雨却依然冰凉刺骨,依然毫不留情地直往人身上飞奔而去,毫无章法地乱砸一通。

霎时,他从烟雾缭绕的屋子里走了出来,站在门框边,眯着眼看了看天:几点了?

我有些错愕:啊?零点十三分了。

他跺了跺脚,要把鞋底的泥巴跺掉,继而撑开伞,顿了几秒钟后,大步迈开腿,一头扎进这片万里漂泊。我站在屋檐下,看他的雨伞在这场恐怖电影里不停地飘摇,东歪西斜,稍不注意就翻了,我想他虽是打着伞,但衣服已不知淋湿到何种程度了。大雨劈头盖脸地砸着,我看着他身子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血肉模糊”的风雨婆娑之夜,完全被恐怖的它们吞噬了去。

屋外,大雨冲山漫海;屋内,小雨湮火灭足。伞上,冰凉的大雨支离破碎;伞下,滚烫的小雨同病相怜。



举目四望,漫山遍野,动荡的黑夜里,他们有的或醒着,有的或佯装睡着,但不管怎样,依然有人在远远的山上高谈阔论,依然有人在惶惶不可终日地苟且偷生。夜的这头,他们有的把干巴巴的希望与发霉的向往从心底掏出,期待得到润泽之后可以变得熠熠生辉,期待会像芃芃草薄那样再次充满勃勃生机,好传给夜那头的人,好让那头的人在灿烂的星空下有抬头的底气。他们有的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默地等待,等着等着,他们好似失聪了,他们听不见雨声了,窗子如镜湖,平日里干瘪的名字又逐渐饱满起来。

还有许许多多的他们,许许多多的他们,在桥头江边冰冷着,在街头巷尾落寞着,还有许许多多的他们。

雨势愈加猛烈,村东头的瘦柴忽把摩的熄了火在我家门口停下。瘦柴是村民给他起的绰号,因其瘦削而得名。瘦柴母亲走的早,父亲患病卧床不起,他自己也已和妻子离婚两年,独自拉扯着一男一女两个孩子。他没穿雨衣,也没有打伞,我看到他第一眼什么感觉呢,就好比那些雨滴都是羊,而他,是一位牧羊人。

他径直朝我家堂屋走来,顺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问我:有没有药?

我问:什么药?

他说:感冒药。

我说:有,你等一下。

他在堂屋门口驻了脚,反身蹲下看着眼前的漆黑的噼里啪啦。我递给了他两顿的药,他低头看着药略显局促,头发上的雨水吧嗒吧嗒滴着,潮湿的衣服紧贴着皮肤。他结巴着说:我,我就吃一顿就行了,多了也浪费。于是他只拿了两片白色药丸,一袋冲剂便走进厨房,他拿碗接了碗自来水来冲感冒冲剂,我大喊:唉!饮水机有热水,那生水不能吃药。他自顾自冲着:没有事,只要能吃下去就行了。我有些惊讶……那顿药,他真的用自来水吃下去了。

完了后他匆匆道了句谢便骑上摩托车嘟嘟嘟向东边驶去,载着满身沉重的风雨,堕入无边黑夜。瘦柴和前面的他,正好去往相反方向。但是风雨啊,它们根本不分东南西北,对于瘦柴的苦,风雨只会雪上加霜。



渐渐地,风雨罅隙间的叹息碎了,退了,远了,我不经意间瞥见大雨深处那户人家小了,窗户灭了,人散了。房子后面的大片田野里,雨水把高高的尖尖的泥土冲塌了,彩色的不凋花在风雨飘摇的夜里愈加鲜艳,土块泥浆欢快地聚在一起,在这里,长眠的他们或许终于,终于有机会重逢了,哪怕只是两声叹息的交缠。

风和雨的罅隙间,勉强容得下人的叹息,只是那叹息,在夏夜也依然会结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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