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个大晴天,好像它只能是个晴天。这样的天气,即使是在窗边望着远处的山从早到晚,也不会觉得腻。在太阳落下前,他回来了。
“这是什么?”她坐在浴盆里,指着身旁的红色液体,
“这是解封水。”
他将带着戒指的右手中指放在她后背的痕上,一股暖流从那里流进了她的体内,刚开始很舒服,马上就遇到了阻塞,就像岩浆冲击山谷,体内要炸裂一般。
“我知道特别难受,但千万不能昏倒。”
她的脸色越变越黑,他用手使劲地搓着她的手背,但皮肤像是黑色的滑面橡胶,丝毫没有变动。
他眉头紧锁,“糟了,时间太久了”,说着拿出一支牙签粗细的透明玻璃管,里面装着像是水银一般的东西,折断管子,里面的液体掉入浴盆,立刻像一条游动的小蛇,在水面游动,她咬着嘴唇看了看他。
“是我不好,离开太久,害的你这么严重,要用银蛇,这个很难受,但没有其他办法了。”
她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他的食指在她的脖子上轻轻划过,脖子上出现了一道口子,血慢慢地流了下来,进入解封水,银蛇立马飞快的往血的方向游去,她的身体也像被那几滴血坠着向盆里滑落,然后银蛇钻进了伤口中,她猛地睁大了眼睛,在体内血流冲击的同时,皮肤内层的银蛇不断游动,像针扎般一寸一寸刺过身体,银蛇始终保持在水面,她的身体不断上下浮动配合银蛇,嘴里不断低声呻吟,快半个小时过去了,银蛇终于从她的脚尖破肤冲出,她也像是被套在壳子里突然被解放出一样,脱下的皮马上被银蛇咬得支离破碎,红色的液体流走在新的皮肤表层,“吞掉”了所有蜕皮的银蛇还是那么粗。
他将一个新的玻璃管放在水面,银蛇很快从开口的一端进入,端口的玻璃管自动愈合,封住了开口。
又过了片刻,她的神色缓和,深红色的血液从身上的皮肤里渗出来,池里的水已经发黑。那股暖流撞穿了所有的阻塞,在体内畅通游走。她脸色惨白,浑身瘫软,被从浴盆里抱出来的时候,全身是干的。
他将她放在床上,摸了摸她的脸,“睡吧,我在。”
天下太平,使者像是忘却了信徒。朱晓和吴同的日子,愈加甜蜜热烈。最让人舒心的事情,莫过于坦诚后的轻松了。吴同还是拿着微薄的薪水,跟着车行的师傅混日子,他想着能够一直就这样,背靠着外面的世界,看着自己心里的女人。
他就这样呆呆地看着朱晓,她猛一抬头,看着一脸花痴的吴同,笑着把饭喷了他一脸,“你看着我干嘛,自己不用吃饭么”,说着忙拿纸巾给吴同擦脸。
“古人不是说,你那么好看,我都不用吃饭了么。”
“单纯的人就是会幸福些吧”,朱晓这般想,咽下了嘴边的永别。
再等到睁开眼,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身上好像只剩了眼珠能动弹,顷刻便睡去了,昏迷中,常常有暖流从体内流过,不久就消失在身体巨大的热量需求里,像是被抽干一样。每次睁开眼,他都这样在床边一直守着,有时是他正将暖流输入的时候。被子越盖越厚,即使压得喘气都困难,身上还是那么冷。
等情况好转,已经是半个月后,她能慢慢地进食了,犹如大病初愈,他也偶尔出去,好像真的进入了新生活。
“我们以后怎么办?”
“你想呢。”
“我才不想呢,不都是你说了算。”
“现在你长大了,自己也能说了算了。”
“那我们是会回家还是留在这里?”
“你想去哪儿?”
“你会一直在我身边么?”
“当然。”他将一小块削好的苹果放进她的嘴里。
“等你好了,会被自己吓到的。”
“那我可要早点好,啊。”说着张开了嘴。
在他出门的时间里,她就自己在家里看看书,偶尔打打游戏,想着终于有机会偷懒不用再做那恨死人的数理化题了,心里还是暗自开心的。
楼道里脚步声渐近,那是他的脚步声。
“今天怎么走得这么慢,好久才进门”。
“不是我走得慢,是你听力越来越好了。”
“是吗,听力还能变好。”
“你本来就不是那个样子,是痕沉睡了才造成的整体机能滞后,简单说就是,你现在觉醒了。”
“那我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你自己照镜子看看不就行了”。
“我能下床了么。”
“应该是可以了,你试试。”她慢慢挪动下床,扶着床站了起来。看见自己雪白纤长的两条腿。
“怎么我变白了,还长高了呢。”她一步一步挪到客厅里的穿衣镜前,看见镜子里赤裸的自己,说不出话来,高挑匀称的身材,吹弹可破的皮肤,乌黑柔顺的长发,精致的五官,和以前的自己完全判若两人。
他拿了件浴袍披在她身上,看着镜子里的她,“看来我们的小美人长大了呢。”
她有点不好意思的裹了裹衣服,“今天领了新身份回来,还帮你办了转学。”
“啊,又要上学了,不行,我头晕,写不了作业。”
他扑哧一笑,“你装病也没用,不过现在学习应该不会那么困难了。”
“你怎么这么确定,万一我智商没涨怎么办。”
“那我就教你,教到你会为止。”
“不对,不是说去哪儿我决定么?你们大人的套路太可怕了。”
“你看,智商涨了吧。”
她被噎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们有新名字了,在桌上的资料袋里。”
她跑过去,被成功的转移了注意力,“你叫燕子清,我叫燕子然。”
“作姓氏读一声。”
“哦哦,为什么你不叫燕子飞呢?”她说着吐了个舌头。
“咦,我怎么还是在这个学校。”
“怕被认出来么?”
她苦笑了一下,“应该不会,以前的我太不起眼了,怕是没谁会记得。”燕子清摸了摸她的头,“这三年委屈你了。”
燕子然伸手抱住他的腰,“没关系,你回来就好。”
“谁都逃不开过去的。”
午睡时分,燕子然骤然从梦中惊醒,右手不自觉的抖动。
燕子清也醒了,“是技感,看来,还是个厉害角色呢。”说着,用右手的食指在她的抖动的手腕上轻轻一划,将戒指贴在划痕上,一道晶莹的丝跟着戒指从手腕里跑了出来,溜进了戒指里,不见踪影。
“不抖也不涨了”,她动了一下手,却使不上力。
“抽出了感丝,需要点时间恢复。你去洗个澡,晚上我们回家。”
她抬了抬手臂。
“好,我帮你洗,去收拾吧。”
燕子然坐在泡泡浴盆里,余光看着给他梳头发的燕子清,“我以后会跟你一样,是个卫士么?”。
“你想做么?”
“当然了,以前我只能在家感觉你那种血脉喷张,以后我想跟你一起战斗。”
“那你可要好好练习了”。
“是,谨遵师父教诲。”
燕子清将一股流送入她体内,她睡去了。
再醒来天已经大黑,她从床上起来,到厨房接了杯水,发现手已经恢复,一看挂钟,十一点多了。
“怎么又不穿衣服,会着凉的”。
“我现在感觉神清气爽,好像一跳就能飞起来。”
燕子清从屋里的衣柜翻出了个木质大盒子,崭新又古老,盒子打开,里面叠有紫色的裤子和黑色的斗篷,下面是一条紫色银边的连衣裙,他拎起裙子,只见前胸绣着个小小的银色梧桐树,后背肩带交叉直到腰间,下摆过膝。
“好漂亮,是我的么?”
“是啊,放了十六年了,穿上它,就算是个大人了。”
燕子然伸手要去拿,被挡了回来。
“我来给你穿,这是我的职责”。
穿好了裙子的燕子然在镜子前看着自己错落有致的身材,如大梦初醒。
燕子清也穿上了那条紫色的裤子,赤着上身,露出倒三角的好身材,拿一条紫色的丝带给她绑了头发,又从盒子里拿出两身黑色斗篷穿在两人身上。
趁着夜色,两人开车驶向了远处明灭可见的小山。
这山景色平常,白天尚且人迹罕至,何况是半夜。燕子清把车停在了路边,从车里掏出一个像香炉一样的东西,在里面点起一炷香,飘出缕缕甘甜清香。
“这香是卡哨,人类嗅不到香味,但会让他们自觉不靠近,如果以后要是在外面闻到了不是自己点的香味,就装成人类不要靠近,那很可能是卫士与猎人之间的搏斗场。”
山不高,很快就到了山顶,在一块奇形怪状的大石后面,燕子清抱紧了燕子然,将自己的一只手指放在了石头上的一个小坑上,拿开手指的一瞬间,突然天旋地转,两人像是掉进了一个大漩涡里,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得耳旁的风呼呼作响。燕子然深吸了口气,用力抱了抱燕子清。忽的一下,他们掉在了一个竹筏上,站稳了整了整衣衫,看见竹筏在水中游动,速度不慢,两岸是茂密的树林,在月光的照耀下,竹筏随小河曲折前行,不需驱使,也不靠岸。几经曲折,前面的河面渐宽,水势也变大了,竹筏进入河流主干。
燕子清从腰间拿出两块黑色面纱,勾在耳朵上掩住了脸。筏子在河流最宽处靠了岸,那岸是在河中央的一座小桥,两不着边,像座瞭望哨卡,两人上了桥,筏子钻进石桥洞不见了。
燕子然看了一眼他,燕子清答道,“这是逆桥,水和桥朝着一个方向去的。”继续往上走,燕子然看见来处的河面上又出现了一个竹筏,上面好像站着个人。
“走吧,赶时间呢”,燕子清说道。
他们走到桥中央,隐约见河的对岸郁郁葱葱,山顶有些许亮光,燕子然好像想起了什么,搂住了燕子清的肩膀。
“看来你是记得些的”,说着他抱着燕子然一跃而起,飞过了河面,降落到河对岸,“还记得什么么?”他问道。
“好像是该骑马了”。
他吹了声口哨,一匹棕色的大马从林间跑了过来,他上前摸了摸那马表示问候。随后两人跨上了马,马带他们进入森林。
“等你自己可以飞过河来,就可以自己骑一匹马了。”
“很快就会的。”
“我很期待。”
这时,另一匹马从树林深处跑了出来,身手甚是矫健,“那匹马好漂亮,我们回来可以骑它么?”
“怕是不行,那马脖子上有环,应该是认了主人的。”
“主人?他们有主人?”
“他们之中绝大多数是没有主人的,因为只有身份特殊的人才能有马。”
“那他是去接自己主人的了?”燕子清点了点头。
森林里甚是茂密,就算是白天,要是没有马带路,也是很难穿过的。马走的时而飞快,时而缓慢,还时不时越过些山涧,虽然看不见,但燕子然依旧能感觉到树林里的东西在缓缓摆动,那感觉让人很亲近。走了很久,他们已经穿过了森林,马停在了一棵梧桐树下,两人下了马,马又跑进了森林。
绕过大树,他们俯身进了一个极隐蔽的洞口,走了几步,豁然开朗,洞内铺了层层石阶,缓缓向上,蜿蜒前行,见左右两路分开。
燕子清指了指右边的路,说道,“你走这边,顺着台阶一会儿就到,我们在出口会和。”
她点了点头,走了进去,发觉雾气渐浓,充斥着整个山洞,雾重时只能看见脚下的台阶,又觉得穿行在雾气里,全身舒缓。惬意未了,便到了尽头,他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出了洞口,看见两只小朱雀,在洞口的石头上玩耍。燕子清朝他们点了点头,她也学着点了头。
然后两人顺着小路向前方走去,“刚刚那地方叫守身洞,我们虽已化作人性,却不该与人通婚,洞里的石头能发出雾气,若是谁失身与人,出来的时候便会全身湿透,洞口的朱雀就将消息告与城中。”
“失了身的会怎么样?”
“他会被马上带回家,强制转世。”
“那不是相当于自杀嘛。”
“差不多,而且这对灵魂有很大伤害,很可能在归中湮灭,或是再难成人形。况且,若是真的与人相爱,走到了这一步,又不得不消失,对那人类也是莫大的伤害。”
燕子然眼珠一转,笑问道“那要是走错了路呢?”
“你这么调皮,去试试看就知道了。”
“我可不敢。”
“一会儿进了城,要是看见没戴面纱的人就点头示意,有些伙伴能变成人形,却自愿在城中服务他人,帮我们打理着在人世间的大小事务,让我们得以保住秘密,安枕无忧。其他在人世间走动的同伴,都戴着面纱,因为怕在外面相认惹人耳目,会连累对方。”
“那岂不是都不能交朋友了。”
“也不是,你们一样可以做朋友,只是不能见到对方的样子,这样即使以后在人间认出彼此,也不会一时乱了方寸。”
“我懂了。”
进了城,眼前灯红酒绿,从胡同巷子出来,街道交错想通,店面不计其数,眼花缭乱,街上往来的同伴也不全穿着斗篷,服装各异,大多戴着面纱,好不热闹。
燕子然长大后还是第一次回家,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同乡,心中窃喜,流连忘返,燕子然带着她穿过街巷,到了城中央,一座巍峨的宫殿拔地而起,一片银色入眼,两片巨大的梧桐叶子模样的大门敞开着,一条笔直向上的长廊看不见尽头。
“这里是银殿,算是行政中心,这殿后面是王居住的地方。”
两人进了长廊,一直向上,走了片刻,远远看见有些许人影,走近一看那些人也都是一大一小在排队,都带着面纱,穿着斗篷,他们就排在后面,队伍最前面通向一个屋子,门口用白色的珠帘挡着,一旁还有三个门,一个用紫色珠帘挡着,一个用银色的珠帘挡着,最后一个用黑色的珠帘挡着。
燕子然说道:“不同的门是不同的去处,白色是你们这样的雏儿认证身份的入口,紫色是接受和交付任务的,银色是王召见近殿的入口,黑色是其他事务的门。”
“快看,是她。”队伍后面的人窃窃私语。
燕子然闻声看去,见一个穿着黑色夜行衣的短发女孩正从他们身边经过,径直进了紫色珠帘大门,那女孩儿身形比燕子然瘦小一点,步伐轻盈,气势沉重,脸上带着的面纱上用银线绣着一片叶子。
“她是谁啊?”后面一个男生问道。
“她是咱们家顶尖的卫士,好像说立过不少功呢,王特意赏赐了那个绣着叶子的面纱以彰其功,据说,她一个能单挑五六个猎人高手,救下家里人。”旁边人答道。
“真的这么厉害么?”燕子然小声问道。
“应该没错,是最近几年才出来的人物。”燕子清答道。
“我以后会不会比她还厉害?”
燕子清笑了笑,“你呀!”
排队到了珠帘门口,少时,被一个清脆的声音唤了进去,入了帘,一扇翠绿的屏风挡在面前,绕过屏风是一间典雅的小屋,四周放着些小摆件,墙上挂了一幅水墨画,一位鹤发老者坐在屋子中间,老者面前是一张现代式样的书桌,上面放着文房四宝,他抬头看了一眼,“小朋友是第一次回家?”
燕子然一惊,想不到门口那个孩童般的声音竟是这老人说出来的,转头看了燕子清一眼,答道:“是。”
“不用害怕,我才九十多岁,还年轻着呢。孩子们都叫我童爷爷。”
“童爷爷好。”
“来吧,好孩子,在这儿按上手印。”
“童爷爷,这孩子来技感了,可能要劳烦您。”
“是吗,来,我看看。”
燕子清让燕子然撩起斗篷,给童爷爷看了后背。
“来,走这边,可是有些日子没看到你们鸑鷟一族了。”童爷爷带着盈盈笑意从坐位上站起来。
“那,还按手印吗?”
“孩子,去你该去的地方。”童爷爷说着引着他们到了那幅水墨画前面。
“画即是真,请进。”又转过头来跟燕子清说,“后面你知道的。”
燕子清微微点头。
燕子然看着画,上面画的是一只凰飞过河岸,看见自己在水中倒影成了一副人的皮囊。她伸手去摸画,碰到画的时候画竟然泛起了涟漪,她将手伸了过去,手穿过了画,隐约看见画背后浮现出手掌来。她惊奇地看了看童爷爷,又看了看燕子清,迈步走进画中。画里黑漆漆的,回头看屋子,画成了透明模样,还能听见童爷爷叫下一位进来的喊声,等燕子清也进入画中,画就模糊着变黑,也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了。
燕子清将左手食指贴在右手中指的戒指上,将一道晶莹的丝从戒指中带出来,那道丝一瞬间就溜进了黑暗中。
“你的感丝会给我们带路。”
光从远处亮起,朝着他们来了。这才看清楚了周围的样子,像个岩石山洞,那光也不是灯光,是头上和脚下岩石发亮的暗红亮光,像是从远处给他们铺了红毯。他们顺着光亮往前走,回头看走过的路岩石又黯淡下来。沿着岩光一路向下,倒觉得热气上涌,中途看到一些岔路口,也看不真切。
走了许久,像是下了十几层楼一般,燕子然感觉浑身灼热,两人便脱下斗篷。又走了些许时候,路尽头是一扇大屏风,屏风上画着一个古人在溪边饮水,看见水中倒影着的自己是一只凤凰的样子。
他们绕过了屏风,四下有毕毕剥剥地响声,一个童子走了过来,说道:“老朽可是有日子没有见到这炉子这般活脱了。”
燕子清欠身鞠躬,燕子然也学着欠身,小心问道,“爷爷您高寿?”
“哈哈,快奔三的人了。叫爷爷还是便宜你们了。”说着向燕子然鞠躬回礼。
转头跟燕子清说道,“当年你来的时候我还记得呢,一转眼你带的孩子都这么大了。”童子拉起了燕子清的右手,用满是皱纹的手指去摸他手上的戒指,摸到之后盯着戒指看了一下。
“是啊,一晃都好多年了,您老身体还是这么好。”
“还凑合吧,你们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