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7日,大风。
赤壁顶,风起树摇。
两百多米远,一只苍鹭进入视线,它站在崖壁斜伸出的凌空树枝上。大风掩盖了我走动的声响和气息,它没有发现我的到来。苍鹭双腿站立,挺胸收腹,像极了跳水运动员站在跳台上,随时一个挺立,就会向下划出一道遒劲优美的弧线。正想时,这只苍鹭真的一个俯冲向下,在快临近水面时,又一个自如的扶摇直上,迅捷,优雅。苍鹭御风而跳,收控自如,翅羽飒飒,这才是苍鹭应有的姿态,不该是我第一次来时,它们仓皇逃离。
因牵挂着临江平台上那些巢在大风中是否安好,加快了前行。要想尽可能近地接近平台上巢,需顺着赤壁顶的斜坡下行三十多米,到崖壁上一处仅能容得下一只脚的一个突起,站在这个突起上,身子还需尽量前倾。
这次是有备而来,准备了十几米长的安全绳。斜坡杂草丛生,土质松散,不注意就会摔跤,如不留神,可能会滚落到深崖下的汉江河里。系上绳子,一头绑在腰上,一头依次绑在三棵相邻的树上,一步一步顺着斜坡挪移到崖壁那一处突起上。脚下是深渊,江风掠面而过,汉江碧波涌动,有些眩晕,恐慌。想起刚才那只苍鹭御风而跳的潇洒自如,它能御风而跳,我也应该能凌风而立,精神的慰藉起了作用,慢慢镇定下来。身子前倾,脚下面就有一巣,齐整整头挨头的四只苍鹭幼鸟,它们侧卧着熟睡,像四个并列的左括号。因距离近,我看得清它们的睡颜,俊秀的眉眼已经长成,修眉入鬓,眼廓的黄颜色很鲜亮。眉是黑的,眼廓是黄的,色彩惊艳。眉很长,眼廓很圆,这样的搭配也很惊艳。风吹动它们的绒毛,它们见风成长。
身子尽量前倾,三分之一的身段临空。平台上那二十多个巣都稳稳在,大部分巢里已经有幼鸟,才几天的幼鸟出黄白色,软软蜷缩在巢里;已经有团扇大的幼鸟,灰扑扑的一团,它们头扎在一起酣眠;右边离我最远的巢里,几只大一点的幼鸟反映很激烈,它们伸直脖子站直身子朝我所在方向煞有其事地叫着,似在示警。叫声沙哑稚嫩,像变声期少年的声音。有“外敌”入侵,保全自己是本能,此时它们最应该做的是隐藏自己,而不是不管不顾地鸣叫示警,这样的莽撞和勇敢让我心生爱怜,冲它们莞尔一笑,不知道它们看得见不。
黄昏来临,阳光慢慢变淡。平台上酣眠的幼鸟一只一只醒来。脚下并头睡觉的四只幼鸟里,最右边的那只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我看见了它嫩红的口舌。另外两只也慢慢转动头,慢慢站起来,照样伸个懒腰,打个哈欠。只有最右边那只仍然侧着头自顾睡觉。平台上热闹起来,醒来的幼鸟唧唧有声,一边叫着,一边在巢里疯闹游戏,或在“挤油”,或在“亲亲嘴儿”,或在“跳拐拐”,或在“堆垛子”……再看最右侧那四只刚才鸣叫示警的幼鸟反而安静笔直地站在巢里,似半大的少男少女,有了矜持和端庄。
我凌风看着它们,它们在风中一点一点长大,这一刻的它们已不是前一刻的它们。
在风中,我想起鲍勃·艾伦的一首歌:
一个男人要走过多少路才能被称为真正的男人
一只白鸽要飞过多少片大海
才能在沙丘安眠
枪弹要多少次掠过天空
才能被永远禁止
答案啊,我的朋友,在风中飘扬
答案它在风中飘扬
……
不知道,是不是每一枚苍鹭蛋都能孵化成幼鸟,每一只幼鸟都能长成成鸟,每一只成鸟都有一片自由飞翔的天空,有一角安然捕食的浅水滩。
我不知道,答案它也在风中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