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与世界历史上最有名的领袖之一对视——凯撒-奥古斯都，罗马的第一位皇帝，大英博物馆的罗马展厅陈列着他的青铜头像。虽然雕塑已不复往日光泽，却仍透出领袖的魅力和威严，令人无法忽视。他的眼神坚毅而锐利，你无法和他对视，因为无论你站在那个方位，他的视角都越过你，望向承载着他的使命的未来。
他略短的卷发带着点孩子气，还有些凌乱，不过这种凌乱是刻意为之的，很明显要花些时间才能做出这个造型。这具雕像经过精心设计，将年轻与权威、力与美、野心与实力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头像略向右倾，好像正在与人交谈。看到他的一刹那，或许你会觉得这是一个与你我一样的普通人。但他可不是普通人，他是奥古斯都大帝，头像制作之时，他刚刚击败安东尼和克里奥佩特拉，征服了埃及。他还将沿着帝王荣耀的道路前进，进而踏上更加伟大的征程——成为神。
在近五期的节目里，我们介绍了统治者用来体现他们权威的物品，多数不那么直接，需要一些联想。在中国，汉朝皇帝用一种精致的艺术品来昭示皇家的高贵和威仪；在印度，阿育王借助哲学宗教的理念。而在本期节目里，奥古斯都大帝直接用自己的雕像展示他的权威。
青铜头像传达的信息很明确：我是你们的伟大君主，我超脱于日常政治，君临天下。但讽刺的是，这尊头像之所以能来到大英博物馆，是因为它曾被罗马的敌人所劫掠，并被埋于地下以示羞辱。奥古斯都大帝的荣耀并没有他想展示的那样辉煌。
奥古斯都的母亲是尤里乌斯-凯撒的外甥女，凯撒于公元前44年遇刺后，将奥古斯都收为继子，并指定他为自己的继承人。因此，在凯撒身亡后，奥古斯都继承了他的财富和权力。就这样，19岁的奥古斯都突然被拽入了罗马共和国的政治中心。
实际上，当时他还不叫奥古斯都，而叫屋大维，这位年轻人在与竞争对手的较量中脱颖而出。他先是与凯撒的旧部，实力派将领安东尼结盟，后来又击败安东尼，最终独揽罗马大权。
此时屋大维已经占有了意大利、法国、西班牙、利比亚和巴尔干地区，他还要仿效亚历山大大帝，征服最为富庶的埃及。当时安东尼与埃及艳后克里奥佩特拉结盟并成婚，克里奥佩特拉资助了安东尼的军队。但在关键的亚克兴海战中，安东尼败给了屋大维，他和克里奥佩特拉先后自杀，尼罗河王国的巨大财富现在归屋大维所有了。
屋大维将埃及并入罗马，成为一个行省，之后又把罗马共和国变成了他个人的帝国，新君主的塑像将要在帝国的各处树立。实际上，之前屋大维已经为自己树立了几百座塑像，但是在公元前27年，元老院授予他“奥古斯都”的称号，意思是“神圣者”，以确认他无上的政治地位。这个新的身份对塑像提出了新的要求，这就是我们这件青铜头像的由来。
这尊雕像创作于奥古斯都称帝之后一两年，原来是戎装的全身像，比真实尺寸稍大一点。后来雕塑从脖子处断开了，但头像仍保存完好。罗马人对这个头像应该非常熟悉，因为奥古斯都在罗马帝国的每个城市都树立了类似的雕像，这正是他要向罗马人民展示的形象。虽然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罗马人，但他希望比肩亚历山大大帝，同时希望人们把他视为希腊文明的继承者。罗马历史学家苏珊-沃克向我们介绍：
“在成为地中海地区的主宰者，并得到奥古斯都的头衔后，他需要展示一个全新的形象。他不能按照凯撒塑像的风格来设计自己的形象，凯撒的形象是个倔强的罗马老头。凯撒的塑像用的是罗马风格，太写实了，展现出来的形象是又瘦又秃，不苟言笑，与罗马君主的威仪不太相符。同时，奥古斯都已经建立了一个新的政治体系，他需要一个新的形象与之相适应。这个雕像展示的是他三十多岁时的模样，而他一直用这个形象，直到76岁，所有雕像都没有年龄上的变化。”
这是一个权力永存、青春永驻的皇帝形象。奥古斯都统治手段高超，当然也有人说是狡猾，他表面上保留了共和国的形式，但实际上以恩威并施的方式实行独裁统治，成为后世野心勃勃的统治者们竞相模仿的样板。
他铺设新的道路，建立了更高效的邮递系统，使帝国的中央集权更为有力，他的雕像也变得随处可见。他整饬军队，保卫和扩展帝国的边疆。在他治下的四十年，政治稳定，国内战火平息，罗马进入了长期稳定并繁荣发展的黄金时期，史称“罗马和平时期”。
在通往权力顶峰的途中，奥古斯都曾经历过残暴的斗争，但在成为君主之后，他不希望百姓将自己视为暴君。他用了种种措施来获取百姓的信任，最终成为他们所爱戴的君主。伦敦市长兼古典文化学者鲍里斯-约翰逊谈了自己对奥古斯都的看法：
“奥古斯都可以说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政治家。如果要选十一位世界上最负盛名的政治家、外交家和理论家来组成一支球队，奥古斯丁应该是队长兼中场球员。他是罗马帝国的强力粘合剂。不论是在西班牙还是法国高卢，亦或是北非的昔兰尼加，无论走进哪座神庙，都能看到随身佩带奥古斯都头像，或将他的半身像缝在自己衣服上的女性。罗马人举行晚宴时，旁边的壁炉架上摆放着他的半身像，就像这座一样。他能让整个帝国完全效忠于他的政府。事实上，成为罗马帝国的官员，便意味着你成为奥古斯都教的一名神父。”
持续不断的宣传让百姓保持着宗教般的狂热。整个欧洲都有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城镇。现代的萨拉戈萨（西班牙城市）曾被叫作恺撒-奥古斯都之城。奥格斯堡（德国城市）、欧坦（法国城市）和奥斯塔（意大利城市）都是他名字的变体。他的头像被印在硬币上，雕像也随处可见。但大英博物馆所藏的这个头像并非来自某座普通雕像，它把我们带入另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向我们展现了帝国的另一面：在表明光彩的掩盖下，它也时常面临威胁，甚至有倾覆的危险。
这个头像原本属于一尊全身像，树立在罗马国境的最南端，位于今天埃及与苏丹之间，很可能就在阿斯旺附近的沙伊尼镇。这里向来是国际地缘政治的断层线，地中海文化与非洲文化在此发生碰撞。根据作家斯特拉博的描述，公元前二十五年，苏丹麦罗埃王国的军队在强悍的独眼女王坎迪斯的带领下，攻占了埃及南部的数个罗马城市。
他们把雕像运回麦罗埃城，修建神庙庆祝胜利，并将伟大的奥古斯都的神圣头颅埋在了神庙的台阶之下。这是特意安排的侮辱，自此以后，每个踏上台阶、进入神庙的人，都将罗马皇帝踩在自己的脚下。今天，如果你近距离观察，还能看到青铜表面镶嵌着来自非洲沙漠的细小沙粒。这是罗马帝国荣耀之上的耻辱标记。
但这场羞辱仍未结束。强硬的坎迪斯女王派使者去罗马协商和平条款。奥古斯都亲自处理了此事，几乎答应了使者的所有要求。他确实创立了“和平罗马”，但也确实付出了相当的代价。当然，作为精明的统治者，他随后让强大的帝国宣传机器把这段故事抹掉了。
奥古斯都的一生是统治者攫取和维系权力的范本。经营自身形象是巩固权力的关键。苏珊-沃克这样描述：
“他展示的形象始终是接受奥古斯都头衔那天的样子，他对自己以什么形象示人非常谨慎。他经常穿罗马长袍，用袍子盖住头部以表现自己的虔诚。有时他的形象是冲锋陷阵的将军，虽然他从没御驾亲征过。这个头像展示的形象是非常经典的，现存的奥古斯都塑像超过250座，来自罗马帝国各个角落，而它们的面部形象大致相同，辨识度极高。”
永恒的形象应有永恒的名字与之相配。奥古斯都死后，元老院宣布他为神，所有罗马人都应敬拜。他的两个名号——奥古斯都和恺撒——被每一位继任者沿用下来。而拉丁语里的八月（August）也是用他的名字命名的。鲍里斯-约翰逊说：
“奥古斯都是罗马的第一任皇帝。他所创建的罗马帝国成为后世君主竞相模仿的对象。不管是俄罗斯沙皇、德意志皇帝、保加利亚沙皇、墨索里尼、希特勒还是拿破仑，他们都曾试图模仿罗马的个人崇拜及治国方式，而这些都始于奥古斯都。”
我们在这五期节目里了解到伟大的君主是如何影响他们周遭的世界的。接下来的五期节目，我们还将继续留在“和平罗马”时期，但我们要观察的不再是帝王将相，而是社会日常生活，去看看当时人们的爱好和休闲方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