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不见,稻田里的禾苗长端正了长粗壮了,按我们这里的说法,是“活棵”了。远望稻田野,绿色无边无际延伸出去,把脚下这片土地装扮得蓬蓬勃勃,一派生机盎然。
每每放学时候经过这些稻田,总喜欢凝神稻田里,看看稻田可有哪些变化。稻田里的水清澈了,明晃晃的清晰可见那黝黑的田泥;禾苗的颜色有些深绿了;田泥里滋生了一些或长或团的水草……该薅草了。
薅草也是件挺辛苦的事,下脚要轻要稳,千万别踩在禾苗上。但既使再千万,脚听不了使唤,往往偏偏就给踩上了,心中连连呸晦气晦气。母亲叮嘱薅草时一定要套上套袖,要么穿上长裤长褂扎紧袖口,要不然稻叶如刀,又痛又痒,够你受的。
时常见大人们肩上扛着锄头,在自家的稻田边转悠。稻田的管理是一门学问,这不是孩子们的事了。水稻,水稻,缺了水是万万不可的,所以稻田里必须保持充足的水,才有利于水稻健康成长。
稻田灌溉成了大人们平日里一件大事。
先前是那种木制的水车,两人配合着踩,水车吱呀吱呀地响,沟渠里的水就慢慢渡到田里。大人们用水车抽水的模样极其悠然自得,仿佛时光在缓慢地转悠,看得我羡慕不已。很想上去踩那么几下,自知脚力不济个子矮小,只有眼馋的份。
那时多想快快长大!可是渐大的时候,有了水泵,这家伙抽水时,吞吐起来又快又猛,沟渠里的水直打漩涡,滋滋直响;稻田里扬起高高的水柱,浪花四溅。沿用了几千年的水车就这样被人们毫不客气地淘汰了,我的有关水车的梦想就此破灭。稻田上一道最古老的风景就此消失在我还充满着稚气的眼瞳中。
稻田曾经给我带来无比的欢乐,这样的欢乐一直伴随着我走过少年的时光。它不是来自水稻作为粮食饱腹的本身,而是关于稻田的旁生作用---它催生的价值不在于物质而在于精神。
在稻田里捉黄鳝成了我莫大的快乐。当稻田的禾苗长得青扑扑的时候,也是黄鳝旺盛生长的最佳时机。特别是插晚稻时正值放暑假,孩子们有足够的时间,捉黄鳝成了除暑假作业外又一作业。当然,这样的作业是自行布置,与老师父母都无关。
吃过早饭,我与小伙伴拎着竹箩,光着脚,沿着稻田松软的田埂走着走着,走过一座座村庄,走过一片片田野,一直走到稻田深处。
时常猫腰蹲下去,在稻田长满青草的田埂一侧双手合拢;有时,仔细盯着靠近田埂处稻田的禾苗空隙,看田泥上有没有黄鳝钻的洞或者一大片白色泡沫夹杂着黄亮亮的小圆籽粒---那是黄鳝产的卵。
每年的暑假,我几乎在稻田里似乎漫无目标的游荡。我的头顶是火辣辣的的阳光,我的脚下是绿盈盈稻田,我矮小的身子在广袤的天地之间,在无边无际的稻田里,渺小得几乎忽略不计。可是,一颗纯真的善良的美好的心,它无比博大,大得可以装得下天容得下地。它如稻田一般真实、自然、坦荡,在这个幸福的人世间,经得起一切的风吹雨打,茁壮成长。
稻田的上空弥漫了浓浓的药水味道,那是大人们在给水稻治虫了。他们驮着药箱缓慢穿行于稻田的禾苗间,喷头如雾喷洒,不肯放过每一株禾苗;禾苗开始扬花了,墨绿的禾苗间不知不觉钻一大截青嫩的稻穗,上面点缀着无数似小米虫似的白。
稻穗开始灌浆的时候,父亲扛着铁锹来到稻田。父亲先点燃一根烟,笑眯眯地望着眼前即将的丰收好一阵子;等烟抽完,拿起铁锹走进密匝的稻田里,横竖起几条田沟---那是水稻快成熟不需要水了,得沥干水,让稻田板结些,好让水稻不致倒伏。
水稻汲取着土地的给养,沐浴着阳光与雨水,渐渐长壮变黄,完成了季节所赋予的使命,将沉甸甸黄灿灿的种子倒悬于光洁的稻杆上,谦逊地面向生于斯长于斯的稻田。一阵微风拂过,稻田荡漾起层层金黄的稻浪,一直涌向那没有尽头的远方……
是蓝天上高亢的雁鸣让我从记忆中黄澄澄的世界回到现实中如出一辙的世界?在我回过神来的那一刻,我知道,我所面对的稻田它还是原先那样的稻田,它的本质没有发生任何的改变;改变的,只是那曾经逝去的时光,那时光里的人和事。
面对这黄亮亮沉甸甸的籽实,我的心中遏制不住那儿时的冲动,我多么希望身边有一把锃亮的镰,然后俯下身去,一手紧握那结实的稻杆,一手挥动这锋利的镰,让眼前这一片黄,齐唰唰在我的身后倒下;还有,我的身边,有我深爱的父亲母亲,我的姐妹,他们与我并肩一道忙碌在这成熟的季节。我们真的不需要特别的什么,我们只需要蓝天白云,煦日和风;那灿烂的笑声,那欢乐的歌声;那彼此的分担、关心与问候……
可是,眼前的稻田还是曾经的稻田吗,还是给我无限快乐与感动的稻田吗。走过稻田,我只是觉得它远远没有原先那样给我的充实与希翼了,甚至是油然亲切的温暖的感觉。在我的眼前,它似乎成了一道逐风而过的风景,冷了,淡了,再也不能承之所重,惟有寄之所思,往这稻田上寞寞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