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安妮与薇
09 一派兵荒马乱
周安安有句话说的不错,什么是毕业季?就是本来阳光明媚的窗外,出门却赶上大风暴,一派的兵荒马乱。
陈曦想起刚毕业那会儿,真的就是兵荒马乱。
找房子,投简历,找工作,每天到处的跑。专业又不对口,只好窝在一家小公司,没完没了的加班。
偏偏父亲诊断出结肠癌,住院吃药几乎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可她还是坚持将父亲接到这里的大医院来,虽然贵一些,医疗设备总是有保障,自己也能天天陪在他身边,这样才安心。
可钱像流水一样花出去,父亲的病却没有丝毫好转,渐渐的就有些支撑不住。
不是不难过的,可身边没有一个人,只有自己,支撑不住的时候她也会哭,却只能躲起来,在没人的时候,整晚整晚的哭,视力急剧下降,可第二天早上醒来,依旧没事人一样去上班。
最难过的还是父亲的身体,他老得很快,才两三个月,仿佛老了十年。
他原来多有劲了,那么重的煤气罐子,一个人扛着就上了六楼,可现在一米八的大个子还不到一百斤。她扶着他下楼,骨头都硌得她肉疼。她红了眼睛,只好借口要上厕所,开着水龙头哭到无声。
那样悲苦的日子,像印记一样刻在她心里,只是希望有一天,可以一点一点,慢慢的讲给那个人听。可她如何也想不到,那样深刻的印记,竟然也会有一天暗淡到再没有提起的必要。
手里的缴费单积了厚厚一沓子,可医院的催款单却一天比一天急。
入了冬,空气像冰坨子一样冷,她却起了满嘴的泡,连饭都吃不下去。去年穿身上还有些小的毛衣,如今空荡荡的挂在身上。人瘦得不像样,可一双眼睛还是那样大,像鱼眼一样突出来,看上去有些吓人。
走投无路的时候,真的很想去抢银行。幸好遇上苏明哲,他来医院看望病人,结果遇到她,被她吓一跳:“陈曦,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
她没敢说实话,可他是何等精明的人,第二天她欠医院的钱就全部还清了,不仅如此,前一刻还一副后妈嘴脸的医生一夜之间就换成了奶妈子,态度何其谦顺,心思何其周到,她几乎以为是错觉。
可是隔天苏明哲就来了,带了一屋子的补品,不仅有父亲的,竟然还有她的。
原来他和这家医院的院长相熟,最后不仅免了大半的医药费,还换了最好的主治大夫,父亲的病情总算稳定下来。
有一次她加班到很晚,手忙脚乱回家做好饭送来医院,苏明哲却早就到了,已经陪父亲吃过饭,俩人头对头正在下象棋。
他工作也很忙,可每天还是会来陪父亲下一会儿象棋,她就在一边看,有时父亲就像小孩,输了就耍赖,看得她忍不住笑,一抬头,对上苏明哲的目光,他会朝她温柔的笑。
陈曦上班的地方很远,白天上班,晚上回家做好饭再送来医院,每天疲于奔命,又常常要加班,工资却少的可怜。没想到苏明哲实在细心,不仅帮她换了工作,还重新找了房子。
搬家那天正赶上她过生日,本来苏明哲说要去饭店庆祝,结果两个人都累到不行,躺在沙发上实在不愿动。可总要吃饭啊,最后还是她爬起来,煮了两碗长寿面,连青菜都没有,干巴巴的纯面条,俩人对着却吃了个精光。
只是最终还是没能留住父亲,他熬过了那个冬天,却没能熬过病魔。
父亲的病是急剧恶化的,太突然了,甚至没来得及下手术台。
手术室外面的她抖得像秋风中的一片落叶,开始还只是抖,太突然了,连眼泪都来不及流,然后是大哭大闹,谁都拉不住,苏明哲就抱着她,紧紧的抱着她,直到她筋疲力尽。
那样一段兵荒马乱的日子,就发生在她即将毕业的那一年,那时候就总想,如果没有他,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过来。
而她何其幸运,因为两个人走,终究好过一个人辛苦。
从堆成小山的设计稿中抬起头来时,陈曦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像是被人扔进水里泡了十年的铁块,浑身关节没有一处不在咔嚓乱响。
她起身泡了杯咖啡,踱到窗边。
阳光已经没有那么浓烈,接近傍晚时刻,天空中呈现出一种近乎灰黄的钴蓝色。在还没有被高楼遮盖住的一小块天空,隐隐可以瞧见晚霞将天边染成赤红,像一片红色的海浪从天的另一边跋涉而来。
同事们早已下班离开,投入滚滚红尘之中。办公室里空无一人,只有冷气嗖嗖地从运转着的机箱里钻出来,像一条响尾蛇在身后嘶嘶吐着芯子。
陈曦发了会儿呆,从身上摸出手机来。也许可以打电话给罗翊,她想,这个时候也许他才刚刚下班,此刻正饥肠辘辘,说不定还可以邀他一起共进晚餐。
“嘿,一起吃个饭吧?”她没留神儿念出声来,被自己吓了一跳,神经质的回头去看,才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
她笑了笑自己,目光滑落处,窗户上映出一张人影来,那笑便淡了几分。
她就像一棵树。
外面传来敲门声:“还不下班?”
陈曦回头去看,原来是苏明哲。她抬眼觑了觑堆成山的办公桌,无奈道:“总要把这些先弄完。”
苏明哲顺着她的目光去看,蓦地一笑道:“比我这个总裁还忙!看你这么努力的份上,我是不是应该想想怎么提拔你一下?”
陈曦眼睛眨了眨,一副珠玉蒙尘的表情:“原来璞玉也终有被人发现的一天!”
苏明哲失笑,大方的说:“你说,你想要什么?”
陈曦顺嘴就说了:“怎么着也得给个部长坐坐吧。”
本来只是开玩笑的话,没想到苏明哲竟真一本正经的点头:“好。”
倒把陈曦给吓住了,哭笑不得的:“我说着玩的。”
苏明哲倒了杯咖啡,嫌烫,只在手上端着,回头看她:“说真的,小曦,过来帮我吧。”
他哪里还需要她帮呢?从来都是他帮她。
她歪头看着他手里的咖啡冒出徐徐的烟,不说话,只是笑。
过了会儿,苏明哲像是想起来,说:“昨天在酒店遇到徐晋了?”
陈曦愣了愣,一听到徐晋的名字就头疼。她轻点了下头,随意说:“正巧碰到了,说了几句话。”
像是对她的回答不满意,苏明哲皱了皱眉:"他......又请你吃饭了?"
“没有......”陈曦突然间想到了什么,苏明哲的意思她明白,公司这两年发展很快,徐晋仗势弄权,想在公司做大,苏明哲肯定是不能容他。
但毕竟现在不是时候,徐晋怎么说在公司也算是元老一级,当初公司起步艰难,是徐晋靠着自己的人脉关系一点一点走下来的,现在公司刚刚稳定,怎么好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况且徐晋除了比较好色外,对公司的发展的确影响很大,他不能因小失大。
可他真是这样的人么?
陈曦把头扭去窗外,看窗外车来人往,淡淡的说:“你消息到挺灵通的么!他请不请终归是他的事,我答不答应终归也是我的事。”
过了一会儿,忍不住又说:“他毕竟还是有些背景的。”
苏明哲瞧了她一眼,笑起来,本来就漂亮的眸子显得益发的亮:“你觉得我斗不过他?”
陈曦也笑了:“谁说的准呢!我倒巴望着是你赢,省得屁股后面老是跟着一只苍蝇,怪恶心人的!”
苏明哲朗声大笑起来:“原来你是拿我当苍蝇拍了!”
陈曦也笑:“还不是彼此彼此!”
苏明哲想了想,却忽然叹了口气,说:“女人不该你这么聪明的,该笨的时候,笨一些,也无妨。”
陈曦心里突然乱糟糟的,不知怎的就说了出来:“他......回来了。”话出口,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苏明哲怔了一下。
陈曦觉得手足无措,端起茶杯去喝水,却不小心被呛着,俯着身子一阵乱咳,眼泪都出来了。
苏明哲替她拍背顺气。可心里却堵得慌。她吸一口气,回头惨兮兮的看着他:“茶太烫了。”
苏明哲没好气:“是太烫了,烫的都可以养鱼了!”
陈曦无言,低头看着茶杯发呆。
她正站在窗边,背影被阳光打在墙壁上,被窗棂隔成一块一块的,就像这么多年的梦,总也拼不完整。
屋子里闷闷的,苏明哲一口气喝完剩下的咖啡,拍了拍她的肩头,说:“我饿了,做饭给我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