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肖爻悄悄
01
我和舞舞去采访古一新时,他的店里堵得如同下班高峰期。
巴掌大的地儿,沙发上、椅子上、地毯上全坐满了人。清一色的女人,年龄偏小、颜值偏高,花儿一样地长在十几平米的小屋里。
见到我和舞舞时,姑娘们抬起头,眼皮翻得跟鱼钩硬拉上来似的,估计是不喜欢我手里的摄像机。
舞舞环顾一周,没找到古一新,正要开口,一个姑娘忽的从沙发里噌出来,兔子一样。她问我俩是否是来采访古老板的。得到肯定后,姑娘扑闪的假睫毛好似朝我俩摆了摆手。她说:“跟我来。”姑娘走路一蹦一跳的,越看越像只兔子。
兔子姑娘推开一扇门,我和舞舞争着往里面瞟。只见一个又瘦又小的背影立在白瓷台面前,一只小手握着一柄勺,用力搅动什么。台面太高,勺子太大,看上去挺怪。
兔子姑娘说了声“你们忙”,退了出去。古老板这时转过身,面对着我和舞舞。他看我时眼神直了一下,又赶紧移开。他脱下塑料手套,冲我和舞舞有节制地笑,还是露出了存在感极强的两颗大兔牙。古老板说:“你们稍等啊,我换身衣服。”
我差点就喊出一声“圆球”来,但发现他刚看我的眼神里有种此名字不宜开封的拒绝意思,又想起这只是工作,也就没说什么。
工作按程序进行:采访、摄影,就“古先森的甜品店”火爆原因和老板的经营方针询问一番,再畅想一下甜品店的未来,升华一下古老板的理念,不出一个小时完工。
结束后,古老板塞给我和舞舞一人一个红包大小的硬纸包,说里面是甜品店的代金券,欢迎我俩带朋友光顾。我和舞舞谢过他,收下了。
我本想和古老板多聊几句,他已推门进店。人家没那意思。
回公司的路上,舞舞对我说:“石哥,有没有觉得古一新的店太小,厨房却太大了?”
我说:“厨房是很大。”
舞舞说:“不知怎么回事,我总觉得厨房里那些锅啊,碗啊,刀叉啊,甚至是那些芒果和榴莲,都太大了,感觉挺怪的。”
我笑道:“是古圆太小了,小得像一只老鼠,所以衬得那些东西大。”
舞舞惊叫一声,若有所悟:“没错哎,古一新给人的感觉就像一只小老鼠。石哥,你干嘛叫他古圆啊?”
我没接口,想着古圆给我的硬纸包里会不会有他的名片,打开来看,发现除名片外,还有一张面额100元的代金券。
舞舞也跟着打开硬纸包。乖乖,人家的代金券是300元。
02
一个月后,我接到一通陌生电话,竟是古圆打来的。他问我什么时候有空,想请我吃日本料理。我开玩笑说,圆球,还以为你不记得老同学,不然就太日本人了。他也笑,和我约了具体时间地点。
圆球还是老样子,又瘦又小又黑。看向他的时候,餐桌、餐具、壁画、顶灯,甚至其他餐桌边的人都大得有些失衡了。
圆球看了看左手腕上的表,抬头对我说:“石霍,我想请你帮个忙。”
他说的帮忙其实不算什么事儿,不过就是答应他隐藏他的过去。但当他说出隐藏的原因时,我还是吃了一惊。自从上次采访过他家甜品店后,圆球就追上了舞舞。舞舞和我是同事,他不想让我在有意无意提起他时,说了不该说的话。
我明知故问:“什么是不该说的?”
圆球一笑,就露出两颗标志性的大兔牙。和他的脑袋和五官比,牙实在大得太出风头了。他说:“嘿嘿,你懂的。舞舞是我的初恋,给我留个面儿。”
如此介意过去,圆球的过去当然不算好。
念高一的时候,古圆坐在教室里第一排最右侧的位置,极小的一个人。站在讲台上往下看,视线很容易略过他,撞在墙壁上,忽又觉得错过了什么好玩的事物,眼睛折回来,扫过他,心里无不感叹:这位同学,长得真像一只老鼠啊。
到同学间互相取外号那会儿,照理说,“老鼠”的绰号该给古圆。但某次体育课,大家盘腿坐在草坪上,听老师讲形体知识,我看一眼抱腿而坐的古圆,扭身对旁边的人说,快看古圆,像不像一个圆球?声音极大。嗖嗖嗖,几十双眼睛射向古圆。古圆弓着背,抱着腿,下巴抵在膝盖上,小而圆的一坨,缩着,一动不动。
那以后,大家就称古圆为“圆球”了。
体育课都是男女分开上,经常会有一对一互帮着压肩按腿等运动。高中三年,体育课成了圆球最头疼的事。往往老师嘴里的哨声一响,下令“现在,自由寻找搭档,咱们练一下”,圆球就很沮丧,手插在校服裤兜里,垂着头,迈着极小的步子,慢慢地走到单个的同学面前,还没开口说话,那人就急忙转身,用背对着他。圆球走到一个又一个人面前,所有人都用背对着他。我就在一旁说风凉话:“嘿,圆球还真是一个球,被人踢来踢去的,谁都不想要他。”
当然有人要他。事实上,班里百分之八十的女生都乐意和圆球待在一起。
毫不夸张的说,当年大多数同班男同学都目睹过以下情景:课间一堆女生围在一张课桌前,或站或坐,密密匝匝,乍一看以为她们聊天呢,等你走近,才发现中间有颗矮人头。小小瘦瘦的圆球叽叽喳喳地嚷,同每一个女生说话、点头、微笑,语速极快、脸色极好,完全没有在男生堆里的不适和沮丧。男同学们眼红,就在私底下骂,妈的,一粒老鼠屎,坏掉一锅汤。一坨大牛粪,弄臭一丛花。
舞舞怎么会是圆球的初恋呢?我挺纳闷,又想起圆球甜品店里满屋子年轻漂亮的姑娘,直觉他还和以前一样招女孩子们喜欢,就更不解了。
03
第三次见到圆球是在舞舞家小区楼下。
那天我奉主编之命,来追究舞舞旷工的事。在公司,舞舞不去采访、不接电话的事时有发生,主编头疼,却被舞舞老爹是他顶头上司的现实压着,只能憋着一口气,让其他同事催着点。我催过她几次,渐渐摸出门道。舞舞旷工,十有八九是因为昨晚喝高了,第二天起不来,在家闷头睡。
一辆灰色宝马停在单元楼右侧,大白天车前灯还亮着。路过时,我往里憋了一眼,看见圆球歪着头,坐在驾驶座上睡着了。
我敲了几次车窗,圆球醒过来,很快钻出汽车,黑眼圈沉在眼底,看起来一宿没睡。
“干嘛呢?”
“昨晚舞舞从酒吧出来,我把她送回了家。”圆球抓了抓头发,“我怎么睡着了?”
我好奇,问他送完舞舞后为什么还没走。
圆球退后几步,仰起脖子,拿细小的指头戳着窗户,小声数起来:“1,2,3,4……第15楼;1,2,3,4……左起第7扇窗。喏,那就是舞舞家。”
我就笑了,说何必这么数啊,舞舞的门牌号就是1507嘛。
圆球有些不好意思,解释说自己还不知道舞舞家的门牌号码,只是在楼下等她安全到家,上床睡觉了才驱车离开。
我越发疑惑:“你怎么知道舞舞是否睡觉了?”
圆球再次仰头看那些蜂巢似的窗:“我这人啰嗦得很,非得看着舞舞睡下才能放心。前阵子我给舞舞买了盏台灯,让她搁桌边。灯亮着,就说明她在,还没睡。昨晚我把她送到楼下后,那盏灯就一直亮着,我就不敢走,害怕她出事儿。”
“都到家了,能出什么事儿?”我苦笑,“还没见有人送人送得这么敬业的。”
“那可不一定,听说有人喝断片后,要是身边没人,保不准因自己的呕吐物窒息而亡。”圆球煞有介事,看上去极具喜感的兔牙也跟着严肃起来。
我只好安慰他说:“没准舞舞昨晚忘记关灯了,仅此而已。”
“不会的。”圆球笃定道。
“干嘛一直等,打个电话给她不就得了?”
圆球开窍,拍下脑袋:“哎,真笨,谈起恋爱智商就为负数。”
“她早关机了,我就是上门来催她上班的。”我制止了掏手机的圆球,问他,“一起去?”
圆球呆愣在那儿,过了很久才想起,自己也有班得上。
04
舞舞两天后才来公司上班,老样子,老漂亮,声音还在一个地方上空飘,人已移到下一个地儿。
舞舞喜欢和公司男同事调笑,顺着格子间,挨个地聊,敬酒一样。到我的座位,我拉她到茶水间,小声提醒,都是有男朋友的人了,再怎么着也收敛点吧。舞舞反倒诧异,问我她的男朋友是谁。
“难道你没和古一新谈恋爱吗?他不是你的男朋友?”
“不是啊。”
“那他是你的啥?”
舞舞极快地一笑:“古老板是我的师傅,我请他教我做甜品呢。”
我想起圆球通宵守在舞舞楼下的情景,替他不平,就说:“他哪里是你的师傅,司机还差不多。”
舞舞就笑,眼睛皮尺似的在我脑袋周围量了一圈,忽然惊叫道:“石哥,看你头发翘的!跟天线宝宝一样。”说着就拿手帮我捋,又说我黑眼圈重,待会儿冲杯咖啡给我。
我在心里叹口气,舞舞这人其实不错,就是面儿长得美,贪玩;受男人宠着,也就贪心;加上欲望跟鞭炮串儿似的,数量多且易燃易爆。
圆球追舞舞,估计死得惨。
05
几天后,一个叫凤子的女孩来公司找我。前台说了,大概十八九岁,大眼睛,大高个。她停顿一下,又补了句,打篮球的。那时我正在剪片子,没空,在脑子中简单梳理一遍认识的人,没对上号的,索性不理。
没过一分钟,一个女孩冲进办公室,大喊“失火,失火”,屋里几十号人一阵惊慌,互相追着问,哪儿失火了?哪儿失火了?我从椅子上探出头,看见一个女孩兴奋地朝我走来,脚下像装了弹簧,一蹦一蹦的,我立马想起来,那是兔子姑娘。 我站起身,朝四周喊一嗓子,没有失火,是这姑娘把我名字发音成了失火。大家哄笑一阵,继续埋头于电脑前的工作。
姑娘迎上来,笑着说:“你就是‘失火’吧,上次来采访过我们甜品店的。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你哪儿的人,地方口音真重,居然把‘石霍’发音成了‘失火’,” 我给她倒了一杯茶,又说,“你随他们叫,称我石哥吧。”
凤子亲切地喊了一声“石哥”,混着泥土味儿,特质朴。我又见她穿了一套黑底白纹的Adidas运动装,身高少说也有一米七五,手大脚大,眼睛也没像上次见面那样涂了睫毛膏,难怪前台误以为她是打篮球的。
凤子告诉我说,古圆已经连续两周没来甜品店上班了,店是他的,平日甜品也得他做,他再不上班,店就经营不下去了。
我猜到个中缘由,问凤子:“是因为舞舞?”
凤子点头,感叹道:“魂儿都没了。”
她的眼睛忽又一亮,继续说:“石哥,我刚问过前台那位美女了,她说舞舞实习期是你带的,你就算是她师傅了。你劝劝她、管管她,也说得过去,能成?”
我苦笑:“舞舞是我带的,不过呢,是带她去公司附近的餐馆,寻找最好吃的芝士焗饭和最好喝的抹茶拿铁。”
凤子喝干剩下的茶水,抹一下嘴角,极快地说:“就当你答应了,先谢。”说完起身就走,我没拦她,往舞舞工位望一眼,意料之中的没在岗。
06
舞舞老不来上班,倒霉的是我。手上一大堆活,主编那边催得紧,加上凤子又隔三岔五地打电话来,说甜品店快成僵尸店了。于是我和凤子合力找这两人,谁知电话不通,住宅没人,连消失的信号都一样。
十月初,主编把我叫到办公室,介绍了一个新助理给我。
“我把舞舞辞了。”还没发问,主编已猜到我要说什么。我倒不知道接着该问什么了。
“早想辞掉她了,无故旷工多次,工作也不走心。”主编喝了口咖啡,笑了,“以前老觉得脖子上放一大秤砣,压着。我的肩周炎没准就是这么来的。”
舞舞到最后也没来公司。我站在她的工位前,替她收拾为数不多的杂物时,听到不少议论舞舞的话。大意就是舞舞她爸犯了事,沾了不该拿的钱,炒股又亏本不少,携款跑路,如今不知所踪。
我看着纸箱里的几件什物:一个枕垫,一面圆形小镜子和一支迪奥口红。我不是什么好师傅,没教给舞舞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这些东西交还给她。
舞舞的电话终于打通,却一直没人接,给圆球打,通话中,再打给凤子。凤子接起电话,带着哭腔吼:“石哥,快来甜品店里!”
“古先森的甜品店”里一片冷清,似一块荒凉的土地,曾经热闹、漂亮、花儿一般的姑娘,全被拔光了。我没看见圆球,只找到了凤子。凤子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眼睛无神地望着前方。她整个人软塌塌的,像一张浸水的餐巾纸。
我摇摇凤子的肩膀,问她:“古圆哪儿去了?”
凤子全身抖一下,惊醒过来,说:“老板不经营店子了,他去经营爱情了。”
我坐进凤子旁边的那张沙发,也像她一样盯着前方。
凤子说:“石哥,我从小长在乡下,高中都没念就出来打工了,不懂啥叫爱情。
小时候我家里养了一条叫黑子的狗。某天,黑子变得异常亢奋,剩饭不吃,昼夜不睡觉,只拼了命一样地跑来跑去,没过两天就死在田坝里。后来才知道,黑子是得了狂犬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起这件事。石哥,我只是觉得爱一个人就是对他好,而不是为他狂。狂会要人命的啊。”
我的眼睛盯着空气中不存在的一点,没有说话。
凤子继续道:“那天有人来店里闹事,一个男人,高高大大的,老板瘦小,根本招架不住,我出面顶,隔了好久才平息。事后,我来到厨房,喝了半瓶老板的日本清酒,大着胆子告诉他,‘老板,以后我保护你啊’,‘咚’的一声,菜刀劈在菜板上,吓我一跳。老板说,‘放屁!我轮得到你来保护’。那一刀,哪里是砍在菜板上,明明就是砍在我心里。石哥,那怎么是笑话呢,那是真心话啊。我也知道,老板好面子,我该换一种说法。可直接的感情不拐弯,径直就从嘴巴里窜出来了。”
剩下的时间,我都用来了叹气。“古先森的甜品店”会被圆球转让出去,凤子自然从店里离职,而圆球,照凤子转述的原话说,倾家荡产也会替舞舞她爸还债。
07
隔天,我抱着纸箱去舞舞家,终于看见了圆球。他倚在引擎盖前,灰色宝马上落满了灰。我想起凤子,不知怎么就特窝火,便调侃他道:“又不上去啊,古师傅?还是古司机?”
圆球走向我,身体摇晃出一股酒味,极浓。他忽然伸出一只手,想搭住我的肩,够了几次够不着,只好搂着我的腰。
圆球说:“石霍,你看我吧,这有长相障碍的。我不能做女人心中的宝,只能做她们眼中的糖啊。知道为什么她们都喜欢我吗?知道她们为什么喜欢甜品吗?我甜呗。我了解使她们内心甜蜜的秘方,就像我了解甜品的制作方法一样。我不自信,我长得不好看,我知道自己的缺陷在哪儿,所以凡事比其他人更拼命。可是你知道吗,大多数时候,对大多数女人,我都是在讨好,都是在装。舞舞是真正让我心动的人,是上天做给我的第一口甜品。”
我将他推回到引擎盖前说:“凤子说得对,你真的是疯了。”
圆球挥舞着他那又短又细的胳膊,大声嚷嚷:“凤子对个屁!谁要她保护啊。我把店转了,房子卖了,舞舞她爸就有救了。你瞧,我能保护女人。”圆球说完,顺势又要往我怀里倒,我急忙扶住他,把他扔进了汽车里。
关上车门前,圆球还在嘟囔:“师傅就师傅吧,没准教着教着就教她爱上我,司机就司机吧,没准开着开着就开到她心里去。”
人家门牌号都不告诉你,门都不让你进,怎么到她心里去?圆球先是疯,接着就跟着傻了。
08
舞舞给我开门后,径直走到窗户前,小心地朝楼底望了望,又转过身来,抛向我的笑容似闪耀在水面上的碎金,气氛立马松下来。舞舞一如既往的漂亮,难怪能魅惑不少男人。
“古老板的车在楼下,他还没走?”舞舞打开酒柜,“喝一杯?红的还是洋的?”
“还是喝茶吧,也请你的恩人上来喝杯茶吧。”
舞舞在我身边坐下,叹着气说:“石哥,不是我不想让古一新进来,只是我实在是怕。”
我等着她说下去。
舞舞起身,找水壶洗杯子拿茶叶,等水沸腾了,泡好两杯茶端来。
舞舞告诉我说,之前不来公司上班,很大原因是因为古一新。古一新老是等在公司楼下,又是请吃午饭又是赠送甜品,还负责开车接送她上下班。舞舞觉得压力特别大,索性像往常一样翘班。晚上去酒吧玩,古一新由于之前送过她几次,地点门儿清,也跟了来。不过他并不讨厌,人也不捣乱,不介入,不强求,就是等着。
“那你喜欢他吗?”
舞舞想了想,摇摇头,又点点头。她说:“可是我怕。”
我笑舞舞:“笑话讲多了,就忘了如何辨别真心话了。玩一玩的感情谈多了,来了个真的,倒是怕了。”
舞舞说:“太费劲了,总觉得欠人家的,自己又还不起,还是算了吧。”
我提醒她说:“古一新替你爸出的钱,你还得起?”
舞舞挺委屈的样子,抿了抿嘴唇说:“古一新一个人悄悄做了那些事,我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他的钱我是暂时还不了了,他的情我也永远还不了。石哥,你能不能帮我把那盏台灯还给他?这是我唯一能还给古一新的。”
又喝了几杯茶,我起身告辞,手里拎着那盏灯。
舞舞送我到门口时,犹豫一下,说:“石哥,那天古一新喝醉后告诉了我他的过去。他从小不受待见,没有一个朋友,很可怜。他把名字从古圆改成古一新,也是为了毕业后能改变这一状况。一新一新,焕然一新嘛。其实,谁没有过不堪的过去呢?谁没在努力包装现在的自己呢?请你转告他,我不是身来就那么漂亮的。其实,我的双眼皮是割的,脸削过骨,鼻子也做过。”
我目瞪口呆地盯着舞舞那张天然去雕饰的脸,极力扫描出某种真相。
09
一年后,我听同事说起,X月X日,“古先森的甜品店”将在本市最繁华的地段重新开业。我揣上红包,特意赶去庆贺。
古老板站在玻璃门前迎客,比两侧的大花篮高不了多少。
“恭喜重生!”我拍拍圆球的肩,递出红包。
“她才是我的救命恩人,”圆球转身,指指屋里的凤子,“开店的钱有一半是她出的,她也算老板娘了。”
我一惊:“结婚了?”
圆球笑了:“提上日程了,赶明儿我通知你喝喜酒啊。”
寒暄几句后,我和圆球的话题还是推向了舞舞。趁着离开前,我告诉圆球,舞舞的脸并不是纯天然的。
“我一直就知道啊,”圆球反倒因我的无知而诧异,“我看过那么多女人的脸,还不知道舞舞整过容吗?石霍,我和舞舞其实都是不自信的人,她因不自信拼命拒绝爱,我因不自信努力索取爱。我们都剥夺了自己向前迈进一步的机会,一次脱去假面的机会。”
“你还喜欢她吗?”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他。
凤子忽然走出来,递给我和圆球每人一瓶啤酒。从她绯红的面色和浓厚的笑容里,我看出一个女人身上一览无余的天真和可爱。
圆球看看凤子离去的背影,又转身望着我:“在她面前我不用戴面具。石霍,你知道吗,也只有凤子,才会喜欢我这张不戴面具的脸。她对我,是真好。”
“舞舞呢,你曾经说过,舞舞是上天做给你的第一口甜品。”我急于知道,一个男人会如何安置一个曾经辉煌于他生活舞台,如今却不再登台的女人。
“没错,舞舞是上天做出的甜品,可老天爷只是展示给我看,却不是端给我尝的。我看过,很好,就不贪心,不抱怨了。”圆球握着啤酒,却一直没喝。
我忽然想起了舞舞托我还给圆球的那盏灯。
“灯你怎么处理的?”
圆球愣了一下,思考片刻后,却答非所问:“石霍啊,爱错一个人,就像在白天为她点亮一盏灯。”
我看着走出门的凤子,什么也没说,只是举起啤酒瓶,轻轻地和圆球碰杯。
或许,出错的人并不在点灯的人,而是那个处在黑暗里的胆小鬼。她给自己戴上面具,替自己伪造了一个所谓的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