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来电,母亲又离家出走了,去了沙县。我知道,那里有她一直念叨着的朋友,最好的朋友,最好的闺蜜,我从未蒙面的阿姨。常听母亲说起,那位温柔的阿姨其实抱过刚出生时的我的,还送过我手镯,只是后来嫁到远处,才少了联系。
那是什么事儿能让母亲委屈到需要躲到几年没见的闺蜜那儿呢?
原来,原来是这样的,和我想的一样,又不大一样。
有时候常常会想是不是该劝母亲勇敢地走出家门。这样少了父亲多了眼界是好还是不好,是孝顺还是不孝呢?母亲需要的只是一个懂她,听她说话的朋友而已。父亲脾气火爆并随着渐老有点儿暴力倾向很难胜任,这一点作为女儿的我非常清楚。我想母亲的心里也和明镜儿一样。可很不孝的是,有点儿遗传脾气也不甚好的我不能常常围绕膝旁,每天短短的一通电话如何慰藉长期荒芜的心田?我不在乎世俗,那些教条都去一边。我试着做母亲的闺蜜,可惜收效甚微。也许在母亲眼中我永远只是她的女儿吧。如果继续下去,就不得不冒天下之大不违了。
一、母亲看看女儿的心
又听到父亲动手打母亲了,仅在一言不合的情况下,我无言以对,私以为和以往无数次一样很快就会如过眼云烟。当我拿起电话,继续每日的电话疗法时,我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母亲说:“他打我了,打我并不疼,你放心。我只是习惯地收拾东西,想去看看你外婆。走到鬼山岔口(从我老家走路去外婆老家的必经之路,外婆老家也是母亲儿时的乐园,唯一的。)才想起你外婆已经离开我了。我已经是个没有母亲的人了。要是那时我有个什么,现在已经头七了,你就没有母亲了。我怎么能也让你没有母亲呢?你还没有嫁人,我还没看到你好好的呢。” 我哇的一声再也控制不住大哭起来,就站在马路旁,茫然的不知道去哪儿,像个将要无家可归即将被抛弃的孩子,死死的揣着手机,害怕下一刻就失去唯一的母亲。如果,如果我知道自己对爱情与婚姻的倔强洁癖挽回了母亲,我宁愿单身一辈子,让她有心可操,操心一辈子。
也许是电话疗法生效了,母亲等我安静下来轻声道:“你七月半上来过节不?我想去看看你。”不怪我胡思乱想,几年未出远门的母亲怎么会突然间想来福州呢?
“你是一个人,还是有伴儿?”不假思索的问出了口。
“我一个人,就想看看你。”母亲此时的口气多么地像当年皈依前夕的外婆,我更加害怕了。我理解一个母亲千里迢迢只想看一眼女儿的心,更加明白一个已经没有母亲的母亲想念女儿的心。
那是她现在的全部牵挂啊!在极度不安的情况下,这一眼就是她活下去的全部。
二、母亲寻找女儿的心
“妈,你到哪儿了?”
“我到福州站了,我就站在福州站对面的长途汽车站检票口处。”
“好,你就站在那里,站在阴凉处,不要动,不要乱走,我去找你。马上就到了,知道了吗?”
“好,我穿红色裙子,很好找的。你快点儿来” 母亲的声音带着一丝对未知环境的害怕,害怕我找不到她,更怕她也找不到我。从小到大一向都是她找回迷路的我的。这次,我能找回我的母亲吗?
我看到塔头车站后面有个现磨豆浆店,母亲爱喝豆浆,坐了两个多小时的汽车,肯定渴了。她有个习惯,在车上不喜欢吃东西也不喜欢喝水,那会让她没有安全感。一种飘在半空悬在半路的感觉,不能脚踏实地,好像下一刻随时会发生一些无法掌控的事情。可能是她年轻时,见过在车上失禁的老人被世界遗弃留下的阴影吧。她害怕,害怕她自己也会变成那样,更加害怕那样的她会被她的母亲或者她的女儿嫌弃。
当我提着大杯的“红枣枸杞豆浆”到达汽车北站时,已经是十分钟后的事了。我恨死自己的墨迹了。赶紧打电话给母亲:“妈,我到了,你还在那儿吗?”
“在,我还在,穿红色裙子,在福州站对面,你快点儿来。” 她得声音有点儿抖,已经能听出她的不安了。也许是想起了我一直没有方向感,从小找不到路的缘故。
“妈,我已经长大了,肯定能找到您,放心,再不行我google。你站着别动等我来找你就好” 我努力平静的安抚道。
“好。”
可当我绕火车站、汽车北站、长途汽车站数圈时,我才知道我太高估自己了。我怕母亲会坚持不住乱走动,只能一边找一边和她保持通话,不断的表示我一定能找到她得,一定可以。可除了百度google地图,我还是当年那女孩,不认识路、迷失在街头,找不到自己的母亲,找不到回家的路,一败涂地只想哭。
又过去几分钟了,这时候母亲表现的特别平静,她稳稳的说道:“你是不是找不到路了,没关系,你在那儿,就站在那儿,我去找你。”
“妈,你只来过几次福州,而且上几次还不是从西客站来的,你认识路吗?”
“傻瓜,妈妈不认识路,可以问人啊。你走到福州站下面,就站在那里不要动,我去找你。” 母亲苍老的声音不再清脆了,可依然如当年的黄鹂鸟让走失的我一下子看到了回家的方向。
终于,两分钟后,那个穿着红色裙子,低低的压着伞的妇人像我招手了。和当年一样,她还是那样,电话里出奇的安心,找到了又特别的着急。她急切地向我跑来,嘴里边念叨着“找到了,终于找到了“。阳光投射在伞面,折射出的光芒泄了一地,亮的我睁不开眼。我惴惴地跑着,跑着,身后的阳光拖了一地。我知道母亲已经回家了,在看到我的那一眼就回来了。
“妈,好了好了,找到了。我们回家。”
“好。”
“妈,你刚刚到底站在那里?我怎么找好几圈都找不到。”
“就站在那里,你看,就是那个电线杆,我不敢站在里面,怕你近视看不到,一直都站在那里,连伞也不敢撑。” 我顺着她那已经开始长斑的手,看到了那个她等待她女儿的地方。一个母亲为了找她的女儿,找的最显眼最好找的地方。可恨,我是个路痴+近视!
“妈,你找了我一辈子,下次一定换我找您。下次我一定记得戴眼镜,听话不任性,你相信我吗?”
母亲转过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稳稳的回答道:“好。”
那一刻,她的眼神她的鱼尾纹闪闪发光,挂着的汗水,一个害怕出门的母亲为了她的女儿千里寻来的汗水,无声的诉说着她的想念。我就那样看着看着,看着它凝结汇流进那刺眼的皱纹里,忘了心心相印纸巾就在我的手里,一直都在手里……
三、母亲照顾女儿的心
回到我的住处,母亲就闲不住。一边“参观”我的房间,一边努力地找事儿做。习惯了跟在女儿后面,女儿一边扔一边收拾的日子。突然见到如此干净的女儿闺房,她不习惯了。她拿起扫把想帮我扫地,我连忙跑过去“妈,你的手都好了吗?医生说不能动,你就乖乖的不要动好吗?还有这个扫把是扫阳台的,不能扫房间,是您教我的,房间要用专用拖把或者布擦,您忘记了吗?“母亲拘束的低着头,一个脚踩在阳台微凉的磁砖里,一个脚悬在半空半搭在另外一个脚的脚面上。阳光被阳台上晾晒的衣服挡住了,透过衣缝露在她的背影里。此时的母亲多么像一个挨了母亲训斥的小孩,等待着母亲”释放回到安全区”的口令。我赶紧放好扫把牵起母亲走进屋里,坐在床沿上。“妈,我是怕明天你的手会痛。医生不是说了要好好休息的吗?你不是答应过我的吗?等你好了,再天天帮我打扫卫生好不好,我很懒的。”
“好”母亲低低地笑了。
“那你坐在这儿休息一下,喝杯水,我给你洗水果去,你要吃苹果、葡萄还是香蕉?”
“苹果。”
我削好了苹果递给母亲,半天没什么反应。我转过头,原来她不知何时已经不在我的身后了。她又回到了我的阳台里,那宅宅的长三米半宽一米五左右的地方,只放着扫把、拖把、洗衣盆、衣架、垃圾桶以及一些清洁用品。她拿起一瓶洗衣液,看了下牌子闻了下味道。然后,点点头继续拿起另外一瓶洗衣液,闻了闻皱起眉头道:“你现在不用雕牌绿色柠檬味肥皂洗衣服了吗?你不是最喜欢那个味道,这瓶洗衣液的味道不大好闻,那瓶倒挺适合你。”
“没,我还是喜欢柠檬味肥皂的。那瓶味道比较贴近的是洗床单用的,那瓶味道不大对的是拖地板时用的。你可以洗手吃苹果了吗?”
得到满意的答案,她终于站起来了。这时,刚好风过,吹起母亲那散落的短发,轻轻地舞者舞者,和着她嘴边淡淡的微笑,无声地。一时让我忘记了她是一名因为老公而离家出走的妇女,更是一位千里迢迢来看她唯一的女儿的母亲,一位时刻想着女儿生活起居怕她过得不好的母亲。
我再次牵着母亲走进房间,带她洗了手。时间就这样静静地流淌,我们安静的吃着苹果,像两个沉浸在梦中生怕一出声就梦醒的孩子……
太阳西斜,斑驳的树影书刻在对面白色的墙上,风过,一幅摇曳的画卷无声地舒展着,舒展着……母亲和我并肩坐在一起看着,看着……
“仙,你阿姨约我一起皈依佛门了,就是外婆皈依的那个地方。其实三年前,你阿姨就要走了。我不放心你,一直拖着,现在你阿姨不用带小孩了,你妈妈我平时也没什么需要操心的了,只是你。”
我一直静静地静静地听着……
突然地,母亲嗖的一声站起来,跑到阳台里开始收衣服。我怕她摔着,跟着跑了出去。一边抱着衣服,一边牵着她,心里还在回味着自然画卷的安静和舒心。叠好衣服,并肩坐回这里。对面已经只剩白色的单墙,夕阳下山了,风已过,树也静了……
我放任的沉浸在这一刻的单调里,只有我和我的母亲。可就在这里,看着那样的墙壁,母亲想着的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