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凑的天光》
吃了冬至面,一天长一线。冬天一到,天光紧凑起来,白天短了又短。细雨也跟着,零零乱乱的下,直至雪花飘起,用新的形式表达雨的凝重,坚凑的天光才多上些亮色,不过,这还是积雪映衬的。
黄叶落尽,天便凉了,凉和冷有区别,凉仅是浅层的状态,天凉好个秋,还是在秋的层面里。冷就不一样了,缩手缩脚,在身子的深情处,总有拱动的东西,一直向暖和的地方奔。
早晨上班,天由凉过渡到了冷,算是真正的冬天了,一路走一路思忖,过完冬天,新的一年就来了。路边还是有些风景可欣赏,比如栾树,孑然于冷风中,结下的种子,仍保持独自的个性,荷包状,似乎装进了世间财富。
也是的,种子在来年春天发芽吐绿,再生林地,不是财富又是什么呢?冬天短促,站在寒冷门坎上的栾树,想法一定比我多得多。
有趣的是行走路上,还会碰到和我有同样心思的人,目光相融,又让笑意封住了,不会说上一句话,行色匆匆,彼此给予的,只能用心去悟了。不闲也是闲,一段路走得有味。
对紧凑天光的领略,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在过去的农村,短了的天常引来报怨:一天干不到活,干着干着天就黑了。起早贪黑多是在冬天,天越冷,晨光越迟,黑得越早,不起早不贪黑,活摆在那,只增不减,何况缩手缩脚的日子不出活。黎明即起是冬天的常态,擦黑进门,一双老手还不闲着。
夜深了,孤灯依然跳跃,就着灯光,农人的手泡在寒意里,搓绳、纺棉,非得把短了的时光拉长,至少要把短了的一线补齐。我也会凑热闹的,尽管小得拎耳朵不知叫唤,还是把瞌睡撵走,流着清鼻涕,听越冬的蟋蟀,躲在灶洞里轻轻低鸣。我学着爷爷,拈棵稻草搓绳,无甚劲道,但还是把绳子搓成拉长了。
窗外的月光明亮,一波波的如水,打开门走出去,清冷、清冷,月光扑在脸上,不禁打了个寒噤。村庄好静,白天短了的时光,截成一段一段,围成了篱笆墙,把村庄关在了里面,田野在外,倒显得孤寂。
紧凑的天光,堵住了许多张嘴,青蛙、蛇、虫子,都进入迷糊状态,屏住呼吸,把冷拒绝在眼帘外,它们听得见风声,看不到霜雪,将一场梦,进行得很久很久。它们的血是冷的,和冷冷的天合拍,做得周密细致。没有唤醒它们的神器,要到春天惊蛰过后,才伸伸懒腰,叹出长长的哈欠。
很小,我就知冬眠是怎么回事,但村庄不愿意,都眠去,春天谁唤醒?
如今冬天的时光更紧凑,小跑着也跟不上它的流逝,几乎是一行诗没悟透,天就暗将了下来,真有点坐立不安的感觉。时光催人老,紧凑的天光,往往又把催成的老提速了。
下午有由头没由头的惶恐,就怕天黑了,那么多的须须叉叉堆在案头,都要在天黑尽时理出头绪,须叉交葛,线头乱得很。打开灯把斗室照亮了,但窗外阴沉,还有远方凄凄然的痛和苦,一抹抹的如墨泼来。忙着把时光切碎,小心地洒出去,还是不能润湿所有的枝头。
倒是有心思想着下雪,紧凑的天光,雪花一来,天地就宽松了,雪天可以写诗,可以和鸟近距离对视,可以看植物探出息叹,可以捧一杯茶、恋一盅酒,喝出从没有的滋味,如果有梅花盛天,雪天也是晴天,也是春天。
紧凑的天光,我在时间的缝隙拼装文字,似乎在打发绷着的情绪。依然是在灯光下,我想起小时没劲道的搓绳,稻草金黄,绳子走动,竟有了诗意和哲理,搓上一把,上了劲头的稻草,轻飘飘,也能提起千斤重量。
我若稻草,紧凑的天光,再给我劲道。善。
2017.11.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