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回顾:
一个偷渡女人的故事(一):农村女子阿娟遭受家暴离婚后毅然决定出国,一路经历艰险屈辱偷渡到意大利。(点击回顾)
一个偷渡女人的故事(二):阿娟在不知情情况下进入中国地下妓 院成为按摩师,认识女子梅子并帮助梅子逃离染毒男友。(点击回顾)
梅子没有再来店里是因为她搬去了Luca的住处。Luca有自己的房子,在城市边缘的两层小楼。他来中国商店接梅子的时候神情紧张,阿娟打电话给他时也说不来完整的句子,只能紧张的重复,May,May。
梅子拒绝去医院,她说她没有身份在医院会被查。阿娟明白她不能让Luca知道自己有孕还染毒。什么都不知道的Luca疼惜的点点头,把梅子带回了家里。
小半年后中国商店的女人有一天聚在一起吵吵闹闹,据说是有一个女人去另一个城市出工的时候看见了像梅子的女人。说那个女人瘦瘦弱弱,脸上一副假清高的样子,开着小轿车慢悠悠从一个车库里出来。
梅子没有再联系过阿娟。
转眼在中国商店已经一年多了,冬季的小城下起了雪。阿娟来的地方没有雪,她拿小盒子装了一盒雪放在中国商店的冰柜里。
一天快到下工的点,一个店里的女人拦住了阿娟。她连撕带扯把阿娟拖到了按摩房,散落在地上的垫子旁边放着梅子的照片。
女人吊着嗓子骂,其他女人也围过来。阿娟站在中间没有出声。张姐驱散了女人们,她看着丢在阿娟脚边梅子的照片什么都没有说。
没过多久,有人在阿娟的雪人盒子里发现了店里女人丢失的项链。阿娟被踢打着赶出了宿舍,腊月的天气干燥寒冷,阿娟抹了抹脸上的痰液,拢了拢头发重新走了回去。
阿娟站在楼门口大声的叫起来。她说如果里面的人不让她回去收拾自己的行李,她就一直在门口喊,喊到警察来了她就一五一十告诉警察里面的人都是什么货色。“梅子教了我意大利语,你们有几个人说得清楚话呀。”
阿娟背着当时来的背包又一次站到了街上。
阿娟在麦当劳的厕所里把背包的肩带一点点用牙齿撕开,里面是自己一年多来攒的钱,她数了一数,又把它们塞到了背包底下的夹层里。那些女人抢走了她一些衣服,不过她的护照还是在的。
深夜的麦当劳厕所,闪烁的白炽灯、散落满地的厕纸,滴落在地上的尿液。阿娟坐在马桶上,把脸深深地埋进手掌里去。她摸到自己的眼袋,自己的眼袋又感受到来自一双粗糙手掌的摩擦。按摩用的劣质产品早已经渗透进了阿娟的皮肤,她一吸气,闻到的是一年来日以继夜的徒劳无功。
阿娟已经不年轻了,她感受到身体蜷缩起来时小腹上堆砌的松弛皮肤,她感受到甚至自己呼出的气息,都是中国商店里不变的腥臭味。
敲门声就在此时传来,听得出是泡完夜店来麦当劳用廉价食物填饱肚子的年轻人,收拾收拾拿冷水醒了醒神,打开门说了一句“scusa(不好意思)”。
低着头的阿娟发现绕不过挡在门口的人,抬头发现,同样一脸不解的女生旁边站着的,是梅子的前男友。从上次阿娟把他推倒在地已经过了许久,男孩剃掉了长发在头顶露出一道不长却丑陋的疤痕,他更瘦了、眼眶想被吸进了皮肉所剩无几的脑袋里面。
阿娟把背包抱在手臂里准备跑回厕所里,男孩抓住她的头发一把把她摔在了厕所门对面的洗手台上。一阵轰鸣声瞬间从阿娟左侧的太阳穴爆裂开来,在她的大脑里循回往复的冲撞每一根神经。突然阿娟听到了自己前夫的声音,他用乡音在她耳朵里说“躲啊”。
阿娟缩到了马桶旁边的角落里,这个身材瘦小的亚洲女人熟练地把头埋下来,双手护住脖颈,双膝蜷缩把背包夹在肚子前面。“打吧、打吧,打累了就好了”。
男孩被毒物侵蚀的身体显然是没有什么耐力的,不过多久他就停了下来,他的女伴早已不见踪影。他蹲在阿娟旁边,一个字一个字的说,“May,在哪里”。阿娟听到May这个字就开始使劲的摇头,她的确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男孩憋着怒火又往阿娟身边挪了挪,这次阿娟可以看到他灰色瞳孔慢慢的收缩起来,他说“孩子,在哪里”。
阿娟脑子清醒过来,她反复回忆中国商店里女人们的聊天,她们没有说有个小孩儿,没有说有个小孩儿。孩子呢,“梅子,你的孩子呢?”阿娟脸上的表情男孩也看到了,他再也压不住自己的怒火,他像当初对梅子那样捏住阿娟的下巴,说了很长一段话。
阿娟意大利语不好,但是这不妨碍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Luca。男孩找到了Luca,不用说肯定是从中国商店查到的,Luca也说不知道?这么说梅子没有和Luca在一起?对啊,中国商店的女人提到的城市Luca是不可能住在那里的呀。阿娟脑袋很乱,也很疼。
阿娟注意到时间,五分钟了,警察要来了,“不能被抓到”。
阿娟抬着憨厚的脸摆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她挣脱男孩的手打开背包开始使劲寻找着什么,口里一直碎碎念着”这里,这里“。阿娟摆出找到东西但拿不出来的样子,然后拿出几件背包顶上的衣服放到了男孩的手里,男孩接过衣服继续探头等待着寻找的结果,阿娟小心翼翼的拿出了超市给的一个大塑料袋,当着男孩的面慢慢打开,男孩看着塑料袋里的几条内裤正准备发作,阿娟就把塑料袋逃到了他的头上。
阿娟用尽全身的力气用双手各按住男孩肩膀的凹陷处,这个穴位是所有按摩师都知道的地方,只要用力一按,对方就会被酸疼感带动得全身蜷缩。套着塑料袋的男孩大叫着缩了起来,阿娟趁势推开他抱住背包往门外跑去。
“跑,跑,警察要来了,跑”。深夜的意大利小城安静又寒冷,阿娟感受到冷空气霸道的灌进她的肺腔里,她的双腿渐渐开始颤抖,带动着背部一阵阵的酸痛——她实在跑不动了。其实阿娟没有跑多远,要是有警车来她可以听到声音。事实是厕所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刚才的惊心动魄都被欧洲特有的加厚消防门隔在了厕所里。
阿娟最后找到的栖身之所是火车站的候车室,即使没有车票也可以进到站台然后找一个长凳坐下。阿娟抱着背包,看着自己身上中国商店的马褂和空了一半的背包,慢慢的缓过了呼吸。
“下一步,该怎么办啊”。
阿娟知道这个城市已经容不下自己了,中国商店的女人会告诉所有其他的中国人阿娟也是一个“毒婆”;梅子的前男友被一个愚钝的中国女人在厕所羞辱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梅子没有再和Luca在一起,男孩又告诉了Luca梅子有孕在身,阿娟在这个小城认识的唯一一个好人也不可能再有脸去联系了。
阿娟背包口袋里有两百欧,这两百欧是阿娟每天只吃一顿,有时候被客人揩油,时不时给中国商店里的女人拉皮条换来的。一年,两百欧。
阿娟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手指甲嵌进手心的肉里。她知道她没有其他选择了,她必须离开这个城市。去哪里呢,去哪里呢,去哪里呢。
阿娟站在火车站的售票信息板前面,名字太长的城市她不认识,有的车票要一百多欧她肯定不愿意出这个钱,最后挑来挑去,她看见了一个城市。
对于非法移民来说,坐火车是很危险的。欧洲火车上总会抽查外国人的护照。阿娟是有一本假护照的,但她不敢去测试这护照能否保她周全。
阿娟换上自己最好的衣服,整理了头发,甚至在嘴唇上涂了一层口红。她挺直腰杆坐在火车上,对每一个与她对视的人微笑,时不时说一句“早上好”。阿娟回忆着梅子教她招数,梅子说,你看上去有教养别人就会尊重你。
检票员进入车厢时阿娟感受到背上毛绒绒的汗。她拿出车票捏在手里,可以把头扭开装作在看风景。“不要看他,不要看他。”
“madame”,检票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娟装作回过神来,转头看向检票员。“歪头,露出牙齿,笑”,“buongiorno (早上好)”。
阿娟递过车票的时候接着发问“come stai (你今天过的如何)?”检票员一边在车票上打了一个孔一边回答了几句阿娟听不懂的话,阿娟笑着接过说了谢谢。
没有查护照,没有查护照,没有查护照!阿娟的心跳快到胸口疼痛起来。她看着手里打过孔的车票,一遍一遍念起上面的名字。
Milano,米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