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就在蓉蓉要忘了前夫莫华的时候,他发了个短信给她,告诉她他回来了。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几个字,她不明白,他告诉她这件事还有什么意义,他们已经分了好久了,久到她并不知道他从哪里回来了。她回短信也是几个字:知道了。除了这几个字她还能说什么呢,他的事,她并不比一个陌生人知道的多,说什么都很多余。
尽管她对他已彻底死了心,把他们的过往锁进了箱底,可她这几天还是会想着他的下文,几天过去了,没有下文。生活就是这样,有意义的事情终其一生也不会有几件的,即使有的事情当时意义重大,可过去足够久后,就会变得狗屁不如,比如结婚离婚,现在想来都是很扯的事情。可每当蓉蓉这样想时又多少有些惭愧,毕竟她当时是爱得死去活来才接的婚,这么快就把自己的选择当了狗屁是不是自己也太不地道了。可她也只能这样想才能抵消心底的那份痛,她希望所有的东西都狗屁不如。
一周过去了,蓉蓉逛街的时候碰见了小康,小康也在医院上班,曾是莫华的同事。寒暄后小康说昨天看见莫华了,他刚从日本回来,小康边说边瞅着蓉蓉,蓉蓉已经习惯了,她漫不经心地说,哦。小康看她并没兴趣打听,也没再多说什么,借口还有事便走了。蓉蓉很想让自己对这样的消息无动于衷,可自己却不这样,她无心再逛,只买了双袜子就回家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想怎么样,可她知道,自己还很当真,什么什么的还都不是狗屁。由于她太过用力地压抑自己的情绪,竟口干到没了唾液,可她还是做了个吞咽动作。街上人们兴高采烈,三三两两地结伴而行。他们穿着鲜亮的衣裳,迈着轻快的步子,一对小情侣挽手和她擦肩而过,她扭头目送他们远去。他们也曾这样,莫华轻抚着她的头发对她说她真美。她那时很美,她有一头缎子一样顺滑的长发,松松地编成辫子偏在左侧,右面的头发松垮地遮住上半边耳朵,几乎没有碎发。她对自己的头发近乎迷恋,以至于现在她奢望着有人能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
回到家她接了杯水一口气喝了下去,又从冰箱里拿了一瓶酸奶,插上吸管慢慢吸着,她感觉她口腔里的消化液慢慢地回到了嘴里,酸奶在她嘴里顺滑地咽了下去,又酸又甜。当她坐在自己家的沙发上,拿起那本看了一半的《大教堂》(美国作家雷蒙德.卡佛短篇小说)时,她又像是换了个人,她好像只是在面对她或者是莫华的同事朋友时才会感到不自在,这种不自在仿佛是一种表演,可表演给谁的呢?她有时候就觉着自己也是个陌生人,她并不了解的陌生人。比如她这会儿竟无端地高兴起来,边做晚饭边打开平板看王菲的演唱会,她知道丫丫一会儿就放学了。丫丫是他们的女儿,今年十岁。学校就在街对面,她自己会回家。王菲正在唱《人间》,虽然蓉蓉已经会唱了,可每回听到王菲那空灵的嗓音唱着“我不愿再欺哄,但愿你听得懂”,她的心尖儿就会颤一颤。吃完饭她问丫丫想不想爸爸,丫丫头也没抬,眼睛只顾盯着手机,竟说不知道,说着,她竟嘎嘎地笑出声儿来,她在玩游戏。蓉蓉想,现在这年头,用不着强调单亲家庭怎么怎么着,单亲家庭是常态,别说是单亲,就是孤儿,孩子们也会自顾自地长大。无论什么难题,你点搜索,手机就会给出你答案。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莫华终于露面了,他说想见见她们娘儿俩,她问什么时候,他说明天怎样,明天星期六,她说行,那明天中午十一点半丽晶酒店见,他最后说。放下电话,丫丫还在玩儿手机,她让丫丫放下手机,丫丫不肯,丫丫说明天不上学,她说那你离手机远一点儿,别伤着眼睛。在丫丫面前她总是妥协得很彻底。无论怎么玩儿,丫丫作业完成得很好,考试几乎门门功课满分,连体育也满分,你还要求什么呢,丫丫会很好的。一直到了十点钟丫丫才将手机放下,站起来去洗澡了,这是她给丫丫规定的最晚洗澡时间。蓉蓉洗完澡已经十一点了,到丫丫房间看看,她已经睡熟,头发撒了一枕头,亮晶晶的,侧着身,一只胳膊放在枕旁,还有些圆滚滚的。要不了两三年,她就会长成美丽的少女,她想。她附身吻了吻丫丫的额头,小女孩的发香让她心安,她关了灯,带上门。
蓉蓉躺在床上想起往事,难以入睡。他们曾经是那样相爱,那样的登对,花钱不用考虑成本,生活对他们来说,就是音乐、文学之类的风花雪月、琴瑟和鸣,即使柴米油盐也是诗一样的浪漫,之后又有了洋娃娃一样的丫丫,婆婆照顾得很好,仿佛一切都将顺心顺意。他们不知道他们是幸福的,因为他们没有过不幸福的比对。一位少女的出现惊醒了他们幸福的美梦。莫华有一天回到家对蓉蓉说他爱上了一个女孩儿,他看到她心会狂跳,见不到她会想她。开始的时候蓉蓉想他告诉她是因为相信她,既然 告诉了她就不会去做了吧?她错了,这种事一旦开始想收手是万不能了。一位女孩儿之后是一个女人,女人之后是另一个女人。这时候,蓉蓉才想到了离婚,可莫华说他发誓要和她白头偕老的,蓉蓉说,这样的白头偕老又有什么好呢。他们离了婚,家里的一切留给了蓉蓉和丫丫,莫华走了,没有了消息。有时候蓉蓉会想起他,最近已经很少想起他的时候他回来了。快睡去时蓉蓉想或许这样的白头偕老也同样有意义。
蓉蓉是被闹铃叫醒的,她还有点儿睁不开眼,就又眯了会儿。丫丫轻手轻脚的推门声让她完全醒了过来,坐在床上喝了半杯水,伸了个懒腰,拉开窗帘,打开东面的窗户,一团阳光照进来,她心情不错。她让丫丫去打开她屋里的窗,丫丫已开了客厅的电视。
她洗漱完就去做早饭了,煮小米粥,煎蛋,把冰箱里的甜玉米、馒头热了,又炒了个小油菜,端上桌后开始削苹果。她有一阵子胃不好,消化科医生建议她早饭前吃点儿苹果。比起别的孩子来,丫丫做得很好,她就喜欢妈妈做的饭,吃得干净从不剩饭,这让蓉蓉很自豪,她觉得自己厨艺了得。吃完收拾完已经九点半了。她便开始在衣柜里挑拣衣服。先拿出一套暗红色套裙,这是最近刚买的,穿上觉得太正规了些,脱了,又试了一条真丝的连衫旗袍裙,也觉得不合适……不一会儿,床上堆满了衣服,彩虹身上的颜色都有了。最后,她穿上一套已经穿了几次的棉麻套裙,米色的,上面隐约有些细碎深米色印花,她对着镜子照了又照,想着这件应该符合莫华的审美,就这套吧,然后脱了挂起来,换上家居服,又去给丫丫找衣服,她记得丫丫有件嫩粉色的棉布碎花连衣裙,和她挑好的衣服很配,很多小女孩压不住粉色,可丫丫不一样,她很趁粉色系还有玫红。丫丫还没到自己挑衣服的年岁,她很听妈妈的话。
准时十一点半,蓉蓉牵着丫丫到了丽晶酒店的大厅,厅里富丽堂皇,服务人员无论男女一水儿二十岁上下,身着深蓝西服套装或套裙,妆容精致,可她俩一进门,他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儿,直愣愣地向她们看过来,蓉蓉想,她娘儿俩也不至于就这样出众吧。当她刚开口问一位女服务员时,请问两字还没说出口,她就说跟我来吧。她们跟着她来到二楼的201包间,她向后退了一步,对她们做出请的手势,门虚掩着,她们推们走了进去。
最先笑出声的是丫丫,因为她爸爸身边坐着一位年轻的女士穿着和蓉蓉同款同色的衣裙,她有一头缎子一样顺滑的长发,松松地编成辫子偏在左侧,右面的头发松垮地遮住上半边耳朵,几乎没有碎发。接着,他们都笑了。莫华说蓉蓉,这是素素,他妻子,又对素素说,素素,这是蓉蓉,他前妻。蓉蓉向素素伸出手,说,你好素素,素素握着蓉蓉的手说,蓉蓉你好。丫丫说,素素阿姨,你真漂亮。接着他们开始喝酒,吃饭。蓉蓉一会儿和莫华碰碰杯,一会儿又和素素碰碰杯,一片祝好声。这顿饭他们吃了整整两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