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医学与仪式在传统的人类社会中,往往是紧密相连的。医学往往建立在和信仰的同一套逻辑和哲学体系之上,而仪式往往会具有寄托信仰或是治疗疾病的作用。在了解了马赛部落的信仰,习俗并参与了一些仪式之后,我又对马赛部落的医学体系产生了兴趣。
其实早在学习斯瓦西里语的时候,便了解到了一个词汇叫“mganga”,直译过来就是“巫医”的意思。在今天的坦桑尼亚,尤其是偏远的部落里,巫医依然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甚至影响着人们疾病,饮食,出行,信仰等各个方面。
作为一位土生土长的正宗“马赛武士”,我的老师自然是有办法带我去见到“mganga”。他有一次做生意,对方拿了货却没有给他钱。他找了很久没有找到人,于是就去部落里找了mganga。Mganga在作法后,拿了他钱的人几天后便出现在警察局自首了。
(老师用他的“非洲特色低像素手机”再一次“自拍闪亮登场”)
这次为了拜访巫医,老师帮我联系了另一个离之前部落不远的另一个部落的巫医。“不远”——至少他是这么告诉我的。其实之前我过夜的部落也居住着一位巫医,不过很不巧,这段时间他都不在,所以我就不得不前往另一个部落去拜访巫医了。
同样的,先做了一个小时车,来到村口。然后一位马赛武士已经骑着摩托车在村口等我们了。他见到我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了30000坦桑尼亚先令(大约15美金),说要加油。我顿时感觉很纳闷,因为15美金的油对一辆摩托来说,真的是可以跑很远了。
事实也证明了我的判断——我们很快的就经过了上次停留的部落,然后沿着米库米国家公园的边缘,在枯黄的东非大草原上,三个男人挤在同一辆摩托上狂奔,所过之处只留下漫天的烟尘。遇到路窄的时候,还要担心自己被路两旁带刺的树木擦破皮肤或者挂到衣服。时不时地还能看到从国家公园里跑出来的猴子,狒狒,大象,斑马和长颈鹿。
(枯黄的东非大草原)
在草原上狂飙了一个小时之后,在摩托上被夹在两个马赛武士中间的我终于因为腰酸背痛腿发麻而强烈的要求休息一下了。世界之大,处处是厕所。然而,正当我们在路边享受着这无所不在的厕所带给我们的幸福感的时候,一只小象也出现在了不远处。小跑着,也和我们一样的享受着这无所不在的厕所带给世间万物“无限的便利”,还时不时的用它那长着长长的睫毛的大眼睛偷瞄着我们。不知道是担心我们偷看它上厕所,还是想看看我们这种两条腿走路的“高级灵长类”怎么上厕所。
(突然出现在草原上的小象)
上完厕所,我忍不住问开摩托的马赛武士还有多久到他们部落。开摩托的马赛武士幽幽的说:“走了一半了,只不过剩下的一半路程会更难走。”
我只能努力的控制着自己平静的外表下那颗跑着“上万只草泥马”的内心。果然,后半段的路程由于经常会遇到河流,因此需要我们从摩托上下来,然后步行通过用木头搭起的简易的桥。不过,由于有河流的存在,周围的植物也多了些绿色,还经常能看到一些干涸的河床。
(步行通过搭起的临时木桥)
两个小时的摩托坐到最后,觉得简直是靠着前后两位强壮的马赛武士把我夹在中间,我才没有因为浑身酸麻从摩托上掉下去。等到了巫医居住的地方的时候,我的一件蓝色的衬衣又变成紫红色的了——因为尘土。
(等待我们多时的几位马赛巫医)
终于,我们筋疲力竭的来到了这个马赛部落。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坐”也是如此累人的一件事情。这个部落十分偏远,周围已经布满了树木。我们已经来到了原始森林的边缘。
几位马赛部落的巫医早已经在此,坐在一颗绿油油的树木的树荫下等候我们多时了。他们有的人是典型的披着长袍的马赛武士的打扮,有的赤裸上身,脖子上套着很夸张的,用很小的珠子串在一起做成的饰物。远远望见我们,他们便探着脖子,照着手给我们打招呼。等走进了,迎接我的又是一轮“永无止境的打招呼的酷刑”。
(放草药的茅草屋)
之后,一个穿着黄色和黑色袍子的巫医示意我们跟着他,来到了一个被几棵树包围的典型的马赛部落的茅草屋——茅草搭成的房屋外围,内部用泥土和牛粪涂抹,以保持茅草屋的结构稳定。
不同的是,这座茅草屋住的不是人,而是草药,和一些马赛巫医治病和做法事用的一些道具。这位巫医拿出了几种草药,还有一些器具给我,然后笑眯眯的,不无得意地对我说:“这些是我们mganga用来治病的器具。我们mganga一般会选择居住在远离城市的森林里,一方面,靠着森林,我们去采草药十分方便。尤其是当治疗一些比较独特的病例的时候需要一些比较独特,稀有而难以保存的草药的时候;另一方面,我们的祖先也会在森林里保佑我们,帮助我们治好病人的疾病。”
“那……”我刚想追问,那位巫医大概是看出来了我的好奇,赶忙补充一句说,“咱们先去那边,先去吃饭,等吃完了饭,咱们坐在那里说,有什么问题可以尽管问我!”说罢,便第一个走出了茅草屋,来到了村里里又一棵树的树荫下面坐着。很快,部落里的妇女便给我们送来了饭菜。吃的是很典型的斯瓦西里饭菜,有一点让我颇感意外的是,在距离“文明社会”至少两个小时狂飙的摩托车车程的地方,居然还喝了可口可乐汽水——不得不叹服于可口可乐公司的全球化战略和销售覆盖面。
(治病用的草药)
酒足饭饱后,终于轮到我的提问时间了。于是我不紧不慢的,打开我的笔记本,找出了我早已准备好的问题。这位Mganga对于我的采访一直是很耐心的,虽然有时候面对我的追问和强烈的好奇心,他会无奈的张开嘴,仰着脖子大笑,但依然会在平复了心情后,仔细的考虑一下,理一理自己的思路,尽其可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
(以下内容为我对mganga的采访,将采取问答方式进行呈现。)
第一部分:家庭与社区
坐在小木凳上,拿出笔记本,我酝酿了几秒,终于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也是一般访谈必问的一个问题:“能简单的介绍一下你的家庭背景吗?”
Mganga笑了笑,回答道:“我来自一个mganga世家,我们家祖祖辈辈都是mganga,具体多少代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我的父亲是mganga,我的爷爷是mganga,我的兄弟大多数也是mganga。”
“那你的父亲和爷爷对你产生了怎样的影响,让你成为了一名mganga?”我追问道。
Mganga稍微停顿了几秒,稍微撇了撇嘴角,回答道:“不能说是影响吧,我们家族世世代代都是mganga。我们的祖先受到了神的恩许,从而可以具有这种特别的能力,并且代代相传。出生在这样的家庭,男孩子一般都会成为mganga,去帮助更多的人。”
“有点意思”我心里想着,然后略微沉思了一下,接着问道:“那你需要经过哪些训练,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mganga呢?”
Mganga向后稍微仰着头,很自然的笑了笑,眼角聚起了很明显的皱纹,颧骨也显得十分凸出。他沉思了一下,笑呵呵的回答:“在我们部落,要想成为一名mganga,一般都是跟着爷爷还有父亲学习的。我们小时候都会和父亲一起出去采药,并且在这个过程中逐渐了解如何做mganga的工作。当我们决定正式成为一名mganga后,我们的父亲会在我们的生日的时候“给予祝福”,从而使我们具有祖传的成为mganga的能力。我们也会和长辈一起到祖先的坟墓前,倒上牛奶,祈求我们逝去的祖先的祝福,并从他们那里获取力量,同时学会和祖先还有鬼怪交流沟通。”
“有意思,看来‘祝福’和‘带着力量的文字’真的在很多文化里被广泛认同呀,”我心里想着,还浮现出了之前在印度和墨西哥进行调研时和当地人聊到精神信仰时候的情景。接着,我迅速的停止遐想,回过神来,问道“:你刚刚说你的兄弟几乎都成为了mganga,那你们都住在一起吗?”
Mganga微笑着,迅速答道:“不是的,我们小时候都和父亲住在一起。等到父亲认为我们可以独自行医了,就会让我们自己找地方居住,从而帮到更多的人。”
“那是不是一个村落只能有一个mganga?”我问道。
“不是的,比如我这个村,就有7,8个mganga。”他回答。
“那,不知道大概有多少居民呢?”我接着追问,想大概算出mganga和居民的比例。
Mganga抬起头想了想,看了看周围的其他人,憨憨的回答道:“大概300个左右。”
我接着问道:“既然一个村子里有好几个mganga,那请问mganga之间关系如何?你们会认为彼此是竞争对手吗?
“不会的”,mganga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们唯一追求的就是变得更有力量,从而帮助更多的人。如果遇到无法治疗的疾病,我也会介绍我的病人去见其他的mganga。
“那mganga之间知道彼此是mganga嘛?”我又抛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Mganga笑着说:“知道的,毕竟一个村落的人不多。同时,在全坦桑尼亚的马赛部落,还有类似于“全国马赛部落mganga协会”的组织,会有mganga的领袖,每个村庄都要推举最有实力的mganga去参加会议,大家还要交流怎样更好的治病和帮助别人。所以大家都知道彼此。”
“那如何变得更有力量,成为一名更好的mganga呢?”我接着问道。
Mganga听完,晃着脑袋笑了一会儿,大概对我源源不断的问题感到颇有些无奈。他花了几秒钟平复自己的笑容,然后静静的回答:“增强自己的能力需要自己家族长辈或者兄弟的祝福。比如说,当一个mganga有解决不了的问题的时候,他一般会去找自己的长辈或者兄弟。他们会用犀牛角装上一些草药,并给予祝福,从而获得更大的能力。”
“为什么是犀牛角呢?”使用犀牛角这个细节又再一次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Mganga嘟嘟嘴,想了想,说道:“这个问题我也不是特别清楚。可能是因为犀牛角是长辈留下的“祝福”吧。”
我满意的记录下他回答的每一个细节,然后又前后翻了翻自己这一部分的大纲,看着自己密密麻麻的笔记,感到很满意。“是时候开始第二部分的采访了。”我默默地想着。
(坐着休息的mganga和马赛武士)
第二部分:传统医学与现代西方医学
于是,主题为“Mganga心中的传统医学与西方医学”的第二部分访谈开始了——“既然mganga的主要作用是治病,那你们和现代的(西方医学的)医院是怎样的关系呢?”我抛出了自己在这部分的第一个问题。
Mganga自信满满的回答道:“我们和医院各自有各自擅长的领域。现在,人们生病后一般都会去医院进行抽血检查,比如说结核病,艾滋病,疟疾等。像这种疾病用西方医疗手段可以准确有效的治愈。如果医院不知道生病的原因并且治不好的话,那么他们就会去找Mganga。这种情况下一般都是由于“精神力”造成的疾病。比如说,收到了诅咒。”
“那在西方医院来非洲之前,非洲人生病了怎么办?”我追问道。
Mganga说:“也会找Mganga,然后用一些草药进行治疗。但是草药更多的是预防的作用。”
我微微的点了点头,继续问道:“如果病人来了,你们也治不好怎么办?”
Mganga笑了笑,说:“我们会寻找我们的兄弟和父亲或者爷爷,让他们给予我们更多的力量。如果实在治不好的话,我们会把病人推荐给其他Mganga。”
“如果其他Mganga也看不好呢?”我好奇的说道。
Mganga咧开嘴笑了笑,露出了洁白的门牙,回答道:“那可能这个病就真的没治了。”
我接着问:“一般来你这边的病人,是什么症状,病因是什么?”
Mganga不假思索的说:“一般就是长期的眩晕啊,精神失常啊,身体酸痛啊之类的,而且都是在医院看了很久看不好的。一般他们生病的原因有两种,第一种是他们的祖先来找他们;第二种是因为有人诅咒他们(作者注:类似于下了降头)。”
他的回答瞬间再次激发了我的好奇心。于是,我接着问:“那病人到了你们那里,该如何医治?”
Mganga微笑的望着我,说道:“一般情况下,我们会要求病人给我们一件他身上的衣服。然后晚上我们会和这件衣服一起睡觉,从而可以检查病人的“能量”,在睡梦里我们可以和我们家族的祖先还有鬼神进行交流,从而复原出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是说,我们在睡梦里可以还原当时的情景。之后第二天,我们会把病人叫过来,告诉他发生了什么,然后去森林里寻找对应的草药,并对病人进行治疗。”
我有些困惑,便说:“我觉得有点抽象,能够我举一个例子吗?”
Mganga仰着身子哈哈大笑,想了想,说道:“我昨天刚治好了一个病人。他在我这里呆了已经一个月了。他是一个很年轻的男性,刚来的时候腿特别特别疼,根本就动不了,在医院看了很久也没有找到病因。后来我和他的衣服一起睡了觉,然后发现是有的人找巫师“诅咒”了他。于是我让他住在我这里,帮他找了草药,和着公牛的尿一起服用。大概过了一个月就好了。”
“有点意思,”我心里想着,然后又追问道:“为什么要和公牛的尿一起呢?”
Mganga听了,迅速而得意的说:“牛身上的东西非常有用。一般男性需要用公牛的尿治疗,女性则用母牛的尿进行治疗。”
我迅速的记录下来,觉得治疗这部分问的差不多了,决定问问其他的问题:“那你一般收取多少治疗费用呢?”
Mganga笑着说:“我们一般是不能直接收取费用的。但是一般病人都会给我们带一些礼物作为感谢。从一袋大米到一头牛不等。一般找比较著名的mganga需要一头牛。大家都有类似的默契。”
“能描绘一下你的典型的一天吗?”我又开启了下一个话题。
Mganga想了想,说:“对我来说,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在睡梦中弄清楚病人生病的原因,然后开处方。如果我这里有现成的的药的话,就会直接给病人服用。如果没有药的话,就得去森林里采集草药。”
“那你为什么选择住在这里(很偏远)呢?”我问道。
Mganga迅速回答道:“因为方便采药。”
“你和病人的衣服睡觉的时候,会挑选时间吗?”我抛出了这部分的最后一个问题。
“会的,”,mganga说:“有些日子是更有利于诊断出生病的原因的。我们可以算出来。”
(非洲大草原的狮子)
第三部分:人的存在
在聊完关于“传统医学与治疗”得话题后,我决定问一问这位mganga对于“人是什么”这个问题的理解。在这一部分里,最重要的部分当然是“生死”。
“你怎样看待死亡的?作为医生,你是怎样定义一个人死亡的?”我小心翼翼的问道。毕竟谈论死亡,在很多文化里都是禁忌。
“死亡呀,我们认为是一件不好的事情。”mganga略微皱眉,低声回答道,“我们平时不愿意过多去讨论的,死亡是一种厄运。因此大家只说死亡不好,没有过多的解释。”
“那你治病的时候怎么判断一个人死了呢?”我追问道。
“这个……”mganga迟疑了一下,“我们给病人治病的时候,会在睡梦中询问我们的祖先帮助我们治疗。如果我们的祖先说这个人会‘死’,那他在我们的概念里,就已经死了。是不可能治好的。”
“倒是有些像中医。”我默默想着,“在中医里,也听过类似的说法——老中医看一看这个人的‘气’,然后幽幽的来一句‘回家准备一下后事吧!’”
思忖片刻,我又接着问道:“那么人死后,你认为去哪了呢?”
这次mganga倒是回答的很干脆,我估计他的观点也可以代表一种普遍想法:“如果这个人是受了别人的诅咒而死,那么在晚上,时常可以在森林或者森林附近看到他的灵魂,我们很多人都曾亲眼所见;如果他是正常死亡的话,这个人就变成了一个“看不见的人”,他依然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还在祝福着人们。人们可以到他们的坟墓去进行祷告,获得保佑。”
“你听说过灵魂转世吗?就是人死后,只是肉体死了,灵魂进入了另一个躯体里?或者在马赛部落语言中有没有类似的词汇?”我问道。
Mganga想了想,说道:“应该没有。因为我们并不认为人真正死了,只是变得看不见了。不过,”他停顿了一下,说:“我们平时说话的时候,倒是经常说‘我和你上辈子就认识’或者‘还不如转世到某个地方去当一只狗’”。
我听了,略微一笑。接着问:“那你认为人从哪里来呢?”
Mganga微微的低下了头,动了动鼻子,想了想,轻轻地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马赛市场的艺术品)
第四部分:禁忌与习俗
禁忌与习俗也是一个我一向比较关心的话题。禁忌与习俗,往往是诠释自然与文化习俗关系的最好的中介。很多自然资源上的限制,会变成习惯,变成神话,最终形成固定的禁忌和人人遵守的习惯。马赛部落的禁忌,主要在于部落结构和家庭结构上,这部分在之前的文章里已经有了介绍。因此在访谈中,我主要侧重的是饮食习俗和禁忌。而生育,作为人类社会延续最重要的一件事情,自然被赋予了最多的神秘色彩。
“你们一般有什么饮食禁忌?就是不能吃的东西,或者要多吃的东西?尤其是在怀孕或者生孩子的时候。”我问道。
“嗯……”mganga略微想了一下,说道:“有的。比如在怀孕期间,鸡蛋不能吃,被鬣狗(Hyana)杀死的动物不能吃,难产而死的牛羊不能吃。”
“为什么呢?”我问道。
Mganga又是无奈的一笑,甩了一下脖子,大概被我的好奇心和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毅力折磨的很无语。片晌,他说:“因为鸡蛋会让人变胖,这样产妇无法顺利生育。鬣狗吃牛羊,我们认为被鬣狗咬死的牛羊会带来坏运气。另外,如果产妇吃了难产而死的牛羊,那么她们自己分娩的时候也会难产。”
“有趣。”我心里想着。听起来,似乎马赛人也追求“苗条”。而“难产的牛羊”似乎具有很强的象征意义。至于鬣狗,似乎东非大草原的人们都不喜欢鬣狗。就连在电影《狮子王》里,鬣狗也是以负面形象存在的。
“那有什么可以多吃的呢?”我接着问道。
“有。”这次mganga的回答倒是很坚定:“牛奶,牛油(butter,黄油),牛血。牛奶要多喝,可以强身健体,并且不会长胖;牛血也可以变得健康,顺利生孩子;牛油一定要纯正的牛油,不能是超市里买的。超市里的黄油都是假的,对身体不好。”
“我听说东非的产妇还有吃土的习惯,是这样吗?你怎么看待?”继在上一个部落后,我再一次问到了吃土的问题。
“嗯……”mganga又开始笑了,显然他没有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他沉思了10秒左右,也给出了和之前的调查类似的答案:“怀孕的时候,产妇总是想吃不同的东西。就算不让他们吃土,他们也要接着吃土。她们会说:‘不吃土根本吃不饱;这对未来的孩子也不好。’于是,大家就接着吃土了。”
(马赛人的屠牛仪式)
第五部分:人生理想
访谈的最后,我一如既往地,郑重其事的,抛出了那个我最爱问的问题,也是最能看出一个人见识和价值观的问题:
“如果可以实现一个你的愿望,你希望是什么?”
Mganga听了,先是楞了一下,然后微微一笑,想了想,带着些许不确定。不过,他的答案依然是那样的熟悉:“我想攒钱,然后买1000头牛。”
听到这个和我预料的一模一样的答案,我强行忍住没有笑,然后故作好奇的问道:“然后呢?”
“然后?”Mganga微微的扬起了头,沉思了一下,又看了看我的老师,嘀嘀咕咕的说了几句。
“他说他也不确定,可能想去镇上开个宾馆吧!”老师淡淡的说道。
“又是如此不出所料!”我暗自想到。
意想不到的是,在我还忙着记录的时候,Mganga反过来问了我一个问题:“你今天听了我的故事,有没有感到很惊讶?”
我双眼平静的正视前方,很淡定的说:“没有。很多西方国家,以及中国,都有类似的说法”。
Mganga听了,倒是微微张了张嘴,楞了一下,然后笑着说:“我倒是感觉惊讶了。我一直以为白人不相信这些东西呢,想不到中国也有(作者注:东非人把不是黑人的人都称呼做白人)。”
(和mganga的合影)
由于翻译占用了大量时间,这次访谈时间达到两个多小时,不过很感谢翻译老师和mganga都一直很有耐心。采访是结束了,不过我对于“传统医学”的兴趣并未结束,并且是由来已久的。从人类学的视角来看,严格来说,我把这位mganga翻译成“巫医”其实是一个很大的偏见,已经站在了“科学中心主义”的视角里了。正确的翻译方法应当是“传统医疗者(traditional healer)。”
其实,几乎每一个文化都有自己对于世界的理解,并由此形成一套独特的哲学体系,并且在这套独特的哲学体系的基础之上对人的躯体进行理解,并且逐渐发展出各个民族或者部落的民族医学体系(ethnomedicine)。这种对于世界的理解,很可能因这些民族或部落生活地区的独特自然环境而不同,并由此发展出各式各样的神话、传说与禁忌,当然也包括医疗方式。因此,就医疗体系来说,由于对于世界本源的理解不同,即使对于相同的症状,在不同文化中成长起来的人也会对疾病的原因有不同的解释,并且很可能会有针对于生病的起因而通过经验积累所得到的治疗方法。
一般而言,“民族医学”的研究范围包括不同民族对于人体的理解,疾病产生的原因,以及治疗疾病的方法,时常会通过采访“巫医”“草药医生”等方式开展。这些年很多欧美高校和科研机构也开始逐步重视“民族医学”,并且逐步开设了“替代医学”的课程。在很多时候,只要某个“民族医学”的体系的逻辑能够自圆其说,即使披着一层“神秘主义”的外纱,却往往对于某些疾病有着很有效的治疗效果。
由于“西方中心主义”,我们在日常生活中所说到的“医学”,一般都指的是建立在“西方科学”基础上的“西方医学”。从某种意义上说,“西方医学”可以称作应用和接受度最广泛的“民族医学”。而作为华人而熟悉的“中医”,在定义里也是我们身边的“民族医学”。中医的基础也是建立在传统的“中国哲学”对于世界的理解的基础之上,即大家熟悉而又陌生的“五行八卦”。“五行”,指的是“木、火、土、金、水”这五种构成世界的基本要素,而“八卦”,即“乾代表天,坤代表地,巽(xùn)代表风,震代表雷,坎代表水,离代表火,艮(gèn)代表山,兑代表泽”,也是我们先民对于世界和世界运转规律的理解。而这套对于世界规律的理解又与人体的健康所对应,因此传统的中医也都会按照“五行八卦”的基础,针对人的个体不同去治疗。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传统的草药,即使生长在同一座山的两侧,也被认为有不同药效的原因。我其实一直很是反对现代的中医教学和中医医院,经常通过现代医疗设备根据西医的标准来鉴定疾病,然后按照中药的方法去治疗。这种治疗方法看起来很高效,而且符合我们从小到大脑子里建立起来的“科学”的逻辑,但是这仅仅是在使用中医的“方法”,而忽略了中医产生的“本质”和背后的“逻辑”。
(卡尔波普尔的著作《猜想与反驳》)
因此,我一向很反对把“科学”当做唯一的方式来简单的理解世界,纵使不得不承认“科学”目前是对于世界最有效的一套理解方法,但是“科学”和“真理”却又绝对是两个不同的概念。而科学发展的本身,原本也是一套不断自我纠错的体系。而科学的“可证伪性”,也是著名科技哲学家卡尔波普尔在《猜想与反驳》里所说的,是判断科学最重要的标准。
所以说,世界的运转远比我们想象的复杂得多。只不过,生活中的人们却往往过于相信绝对的“对与错”了。于是就依然坚信一套建立在自己生活基础上的唯一标准去评判对方的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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