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尽可能还原和一个二十岁小伙子的对话。
他形体瘦高,工作性质问题,一直带着顶黑色鸭舌帽,通身穿着一丝不苟的保安制服,事实上要比大多数人穿着好看,至少稍微穿出了些严谨、不好招惹的味道。
他很喜欢到我们柜台来聊天,而且总是以同样的一句话开头:“真羡慕你们,一天只要上八小时的班。”
“那你一天要上几个小时”?
“我啊,每天早上6点起床,晚上7点半下班,回家吃个饭洗个澡就9点多了,看几集电视剧就得睡觉,不然第二天起不来。而且我一天都没的休息,太累了。”
“你没有周末吗?”
“没有,一个月一天都没有,我已经连续上班200多天了,过年都没回家。”
说到这里,有人问他:“那你一个月应该赚很多吧,上这么多天班。”
他推了推鸭舌帽,有点激动:“一个月4000,你觉得多吗?扣掉五险,到手就3700,我每天要吃晚饭,周末的饭也都是自己解决,一个月伙食费就得5、600,还得寄1000回家,你觉得多吗?”
我很讨厌一个人在陈述自己不如意的事情时,以反问的形式增强语气,当然他可能只是想彰显自己的不满,但这种语气会让听的人感到咄咄逼人的不适,以及更重要的一点,我们并不想代入到他所描述的情形中做出判断,他的反问直接抹杀了我们回答的欲望。
果然并没有人回答,“你在这边应该有很多老乡吧,下班以后可以跟他们一起玩呀。”
“没有老乡,我在这边一个朋友都没有,每天除了上下班,就是宅在家里看电视。我从小到大都没看过一场电影。”
“看电影很方便的,附近就是万达,你买张票下班以后去看好了,也花不了多少钱。”
“我一个人去看啊?哪有一个人看电影的。”
说到这里我实在忍不住了,“我经常一个人看电影,想看什么看什么,不用等人看完就走,多好呀。”
他似乎考虑了一下,“还是算了吧, 我都不知道要看什么电影,而且我也不认识路,下班这么迟,看完都几点了,还是算了吧,待在家里省钱。”
“你确定你是20岁?你的生活也太单调了吧,不认路可以导航,不知道看什么电影去网上搜评价,这些你都不会吗?”
我感到周围几个同事着急的心情,好像看到一个原始人进城,迫切地想要教他一些生活的技能。
“这些我都不会,我只会看电视,我文化程度低啊,我才小学毕业。”
“你可以去读个夜校,至少拿个大专文凭,这样可以找更好的工作。”大家集体给他出主意。
“哎我就不是读书的料,看到书就头疼;我以前做过销售,每天去拉人,我口才不好做不出成绩;后来做保安,虽然工作时间长了些,至少还算轻松,而且包早饭和中饭。”说到这,他似乎又对这份工作满意了些。
“那你没想过回老家吗?在这里又赚不了什么钱,回去还轻松些。”
“我要是回去就得结婚,村里没什么工作,只能种田,我不想种田。”
和他的对话并不是一段愉快的经历,他的每句话都可以把我们提出的建议理所当然地否定掉。他认得清自己的处境,也有一套自我逻辑:我没文化,所以我什么都做不了。
这种人很容易让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我们看到了一个比自己更不上进的人,于是萌生了想要引导他改变他的欲望,然后发现还真是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啊。
从他身上,我看到了曾经无头苍蝇一样的自己,能明显感受到周身哪里出错了,但好像又没错,就该是按部就班一日日消磨下去,庸碌里掺杂着勤劳。偶尔闲来无事,或是看到某个非常向往的地方的旅游广告时,会心旌荡漾一下。
这种生活模式给人以安详亲切感。它使人想到一条平静的小河,蜿蜒流过绿茸茸的牧场,与郁郁的树荫交相掩映,直到最后泻入烟波浩渺的大海中。但是大海却总是那么平静,总是沉默无言、无动声色,你会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
也许这只是我自己的一种怪想法,我总觉得大多数人这样度过一生好像欠缺一点什么。我承认这种生活的社会价值,我也看到了它井然有序的幸福,但是我的血液里却有一种强烈的愿望,渴望一种更狂放不羁的旅途。
这种安详宁静的快乐好像有一种叫我惊惧不安的东西。我的心渴望一种更加惊险的生活。只要在我的生活中能有变迁--变迁和无法预见的刺激,我是准备踏上怪石嶙峋的山崖,奔赴暗礁遍布的海滩的。
这是来自毛姆《月亮与六便士》的一段话。
不是说庸碌繁忙的工作不好,因为社会需要大批底层机械化办公人员,他们每日只是完成简单固定的份额就可以得到不多但足够生活下去的酬劳。虽然缺乏激情,缺乏创造力,但存在即合理,它代表着千百年来的社会价值,以及维持着普罗大众井然有序的幸福。
以前会给青春划分一个准确的年龄范围:18-24岁,20岁尤其好,充满胶原蛋白与未来的希望,可是一不小心,也很容易过成满脸痘痘与被物欲操控的绝望。
所以什么是青春,当你真的有种从心底里满溢出来的渴望,无法用物质的环境说服自己转而为之抛弃一些东西的时候,那种“大无畏”“不撞南墙不回头”“看不见结局也要只身闯荡”的气魄,才是青春。
青春无所谓年龄,20岁丧气满满的小伙子,还真的比不上30岁斗志高昂的“大叔”。不要给自己设限,人生当精彩。很幸运的是,在我每日重复敲章、填数据、发公告等百无聊赖的工作时,我听到了内心的召唤。
湘流应识九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