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车给车钱,渡船给船钱,想蒙混过关,门儿也没有!”
大伯威严地站在船头,两只硕大的眼珠子骨碌碌在人群中转动,一缕银灰色的山羊胡子不停地在河口风中颤抖,大嘴一张,把一串冰凉梆硬的话砸在等船人的耳膜上。
“大伯,忙着那!”
我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乖巧地来到他的面前。
“哎呦,是我大侄女呀,学校放假啦?快上船吧,给伯伯一元钱就行了。”
大伯对我的态度极为亲切,但那“一元”却绝无半点诙谐,着实让我发懵。难道自己的亲大伯撑船过河也要钱吗?况且我在县里读书一年才回来几次啊!唉,大伯您真是掉钱眼儿里了。
前些年您给公家撑船,不徇私情,行!现在不是您自己承包了吗?挣钱明明归您自己,您这么做也太那个了……我的心里堵得要命,但嘴角尽量挂着微笑,极不情愿地把一元钱交到大伯手里。
“这叫什么党员?还老革命呢?乡里乡亲的,买头小猪、带个小羊也算计着收钱……”下了船,我听见人们在悄悄议论大伯,脸上火辣辣的,低着头向家里走去。
“大伯真是老糊涂了,什么也不念,只认钱”,回到家里,我把怨气一股脑撒到爸妈身上。
“也真是的,要说他大伯这些年钱也没少挣,可还是这么抠抠兮兮的,孩子一年才坐几回船啊,钱咋就那么好花?死了带进棺材呀!”妈妈站在了我的一边。
“别说跟咱孩子了,就是跟他自己儿女不也一样吗?上个月,小琴特意买了东西来给他过生日,他不但船钱照收,还说买东西干啥,你要是有孝心,就给爹扔点钱吧……唉,大哥咋这样!爸也非常不满。
是呀,大伯现在怎么变了呢?我记忆中的大伯可不是今天这副模样。
小时候,大伯在部队当兵。他每次回家,都给我带一大包的糖果,还给街坊邻居们带东西…记得有一年,我们村里的小学校遭了火灾,他第一个带头捐款;还把自己的津贴费一点点的积攒起来,买了作业本,千里迢迢的给村里的孩子寄回来。
那时候,我是多么敬佩自己的大伯啊!我曾暗下决心,长大要做个像大伯那样的人!可现在,哎……
“从前的大伯死了!” 我忿忿地吐出这几个字,就再也不想说任何话。
大伯真的要死了。当我再次回到家乡的时候,他正躺在炕上倒气,大伯得的是肺癌。爸妈及堂哥、堂姐要送他去住院,他舍不得钱,说啥也不去;劝急了,就用头撞墙。
大伯呀,您真是舍命不舍财呀!我的心里满是对大伯的可怜,但也不乏几分气愤。我想在场的其他人心里也一定和我的想法差不多。
大伯“走”了,从容而坦然。尽管病魔已把他折磨的不成样子,但他的脸上一直洋溢着欣慰的笑容。
临“走”前,他没有牵肠挂肚的嘱托,而是平静地把一沓沓厚厚的人民币交到爸爸手里,一字一顿地说:“终于……攒够了……够修一座小小的桥了……人们不用坐船过河了……”
我默默望着大伯,泪水夺眶而出。这些钱在发达地区的大款手里也许算不了什么,可在我们这样的贫困山区,大伯靠着惊人的毅力,一分一分地积攒起来,该是多么的不容易啊……
大伯没有看见自己捐钱修建的桥,可我觉得大伯以及像他一样的人就是一座真正的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