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叁戈
“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阉割的牛)。”
——王小波《黄金时代》
曾经我也以为,这世间什么也锤不了我。我肩膀宽厚,胸肌殷实,纵使有人用千斤榔头,砸我脑门,我也面不改色,手抚髯须,还他一块板砖。
那时候我管以牙还牙叫做年少。
曾经我也以为,这世间什么也锤不了我。我运筹帷幄,谈笑风生,纵使有人拿二锅头,灌我千杯,我也不能中途休整,扶墙而吐,我六个六喊死他。
那时候我管喝酒靠命叫做年少。
曾经我也以为,这世间什么也锤不了我。我看着姑娘,歌唱祖国,纵使姑娘对我不睬,骂我傻逼,我也不能乱了心弦,害羞脸红,我把她照片贴小便池上。
那时候我管随便爱个姑娘叫做年少。
只是后来我才知道,以前我经历的只是时间,而不是世间。又或者说,曾经的我根本还没入过世。酒桌场上我心惊胆战,不敢豪饮;姑娘面前我事物缧绁,心烦意乱;借着微醺之意,我便倒下装睡,我没醉,但人有好多烦恼的事儿。
人总是要萎过去的,为生活、为理想、为男神、为丈母娘,慢慢地将奢望变成无望,将无望化成绝望。
1. 有个哥们,他也曾抱着吉他,在月光下唱情歌,阳春白雪,余音绕梁。他当年为了追那姑娘,让我帮他撒泡沫造浪漫。腊月寒冬,泡沫却像三月柳絮,飘飘散散,他们在楼下干柴烈火,留我在楼顶冻得发抖。我窝在顶楼的空调机旁,拿出打火机点了根烟,火光中恍恍惚惚看见一只肚子里填满了苹果和梅子的烤鹅正冒着香气。
以后很长的时间里,我都以为他们会走在一起。
但是毕业后,因为家庭原因两人分了手。
再往后两段情感他都无疾而终。最后一次恋爱,双方都见了家长,他却成了备胎。此后只看姑娘不弹琴,等着家里安排相亲。
我问他,年少为何物?
他说年少是敢爱敢恨,是在寒风里撒雪花,是在月光下唱情歌,是内心冲动的情愫汹涌似海,一个湿吻便能热泪盈眶。而不是坐在这边和我喝着猫屎味的咖啡,两眼放光地看着身边路过的姑娘。
我说去追啊,去吻啊,去日啊。
他笑了笑说,昨天去相亲,我觉得那姑娘挺适合你,要不我把那姑娘介绍给你。
于是,我们的话题就此终结。
2. 有个哥们,毕业后是几经波折。
毕业那年他斗志昂扬的北漂,想去实现自己的文学梦。
京都繁华似锦,君却不识一人。
北漂的日子里,无人无脉,长途跋涉,三餐果腹。
先是为上司背了数据造假的黑锅而离开,又被第二家企业领导拖欠三个月工资。
他说最困难的时候整晚整晚地睡不着,想找地儿卖血,拽着写过的稿子,扔进永定河说,都见鬼去吧,操他妈的理想,害人不浅。
我问他,年少为何物?
他说年少是初生牛犊,懵懂无知,为了一个无聊的想法,披荆斩棘,即便是只身一人,也仿佛有万马千军,面对残酷,满目柔情。
我说接着写啊、接着说啊、接着万马千军去厮杀啊。
他笑了笑说,现在理想是在中南海买套房。
我说,你这样说我要哭了。
3. 还有个朋友,聚会时却再也不和我们喝酒。
大学聚会时,他双拳一抱,一瓶下肚,先干为敬,骁勇善战,喝倒了所有人。
后来他入了职场,酒局无数,恨不得三餐皆酒,酒量凌人,事业有成。
只是见了我们,他却不喝。
他说职场里,逢场作戏要喝酒,曲意奉承要喝酒,寻欢作乐要喝酒。我们是真感情,以茶代酒就好!
我问他,年少为何物?
他说年少就是和你们喝酒,三杯两盏,头三尾四,把你们喝到怕、喝到吐、喝到步履蹒跚、吐字不清。年少时,天地间所有的真性情都在酒中,如今都在心中。
我说别啊,接着喝、接着喊、接着干。
他笑了笑说他喝了浪费,劝我也少喝点。
我说,我得假戏真做哈。
何为年少?
想必是当我们不再冲动地爱个姑娘、不再任性地为了理想、甚至连喝酒也不再痛快时,便是真的往事已矣,不再年少了吧。
而我,愿无岁月可回首,什么都锤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