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之后,我还想这么生活,我是认真的。
感知最细微的灵动
初春的信息悄悄出现一株树的枝头,干枯发黑,骨节肿大的手指尽头长出了白指甲,两三天后,指尖开出了细碎的“白绒花”,银白中夹杂浅绿的羞涩,覆盖着婴孩脸上的绒毛一般。
总是怀疑眼睛发花,分明是铁灰色的干瘦虬枝,总是想寻得水墨画中的几株腊梅,朱红点点,红黑相映。三日不见,满树结满细密的红绒球,方知几日前确是看到了红豆点点。再隔三日,绒球如星星落地。两只棕红肚皮的Robin,旁若无人在红地毯上跳脚打架,一只雌鸟若无其事地观战,激起了雄鸟的斗志,一番短兵相接,败北的一只悻悻离开,得胜的抱的美人归,确定了未来几个月共同修筑巢穴,抚育幼鸟的牢固关系。
秋日里满树锦缎般华章唱和,没曾想,春天苏醒时是以满树热闹的绿绒球开场,玉树临风,宽厚稳重的未来是源于生命发端的好奇,调皮的欣欣然。
还有什么?
街角干净利落的大枫树,围了一圈的郁金香,密密匝匝挤出来,让我想起幼年毛绒绒的鸡仔,眼前繁茂的叶子,一片压着另一片,一片挤着另一片,谁也不愿意让谁,是试图从翅膀下钻出来的小家伙。
水仙的鹅黄,浅黄,匹配鸡娃嘴角的嫩黄。留意之下,台阶旁,树坑里,石头边,座椅角,一小丛,三五株,只要得一点空,就在第一时间绽放,鹅黄翠绿点醒沉睡的泥土,淡雅脱俗撕破沉闷的灰色。
玉兰花树上落满了粉红色的鸟,玫瑰枝条上缀满了姥姥剪纸撒落的殷红纸屑。
迎着阳光的道路,因为早晨湿润,所以干净,因为鸟儿啁啾,所以安静,一种柔和的感觉丛心底溢出。有雾的早晨,雾气自地面而起,渐变渐浓,向前走踏入雾气包围的未知世界,回头看,雾气上升灵动,宛若仙女飞升时若隐若现的薄纱裙裾。
往年里,忙碌让我在春天脱口而出“怎么,花开了,树绿了,鸟叫了” 。 “一夜之间”是我给出的时间度量,我只是急切地把眼光投向未来,而忽略了大自然最美好的馈赠-生命最初的萌芽,静谧中蕴含希望。
走近trail, 走近身边
一路向北,青色发黑的公路是从天边飘来的一条柔软的绸带,累了,倦了,款款落在两旁的火红,橘黄,油绿的树木中间,享受着无尽的宠爱和闲适。
开一程,便会有不同的景色跃入眼睛,目不暇接。几番路边停车,意欲亲近些,再亲近些,得到的反而是截然不同,令人失望的风景,原本以为身临其境是赏景的最高境界,孰料,距离和速度是造就美景的另一重手法。
硕大的谷仓孤零零立在田间,凭借着高大,抖落披在外面的孤独外衣。风吹雨淋,原本新鲜可亲的原木色变成了古板铁灰色。车子驶过,光线拨弄着一排木条,奏出安静的晨曲,偶尔跌落的木条,光线全部穿透,是白色的琴键,泄露了无比欢快的心情。
我和先生是两个背着父母逃学的孩子,趁着晨光,轻轻落锁, 奔向trail。踏上 trail的瞬间,彻底放松的无拘无束代替了先前突突心跳掩盖不住的兴奋。
拱起背脊的布鲁斯trail,于高高的山上和窄窄的道边,总可以看到亿万年前的石头,它们为厚厚的青苔所覆,被赋予了更多的沉默。我曾经靠近石灰岩上的空洞,希望听到远古时代智慧的箴言,或者鱼儿穿行其间的声音。我踏着的地方曾经是海底深处,想像力瞬间把我变成一个面对巨人的小孩,在深度和广度上产生出无限的敬畏。
离家十分钟的trail,我认识那熟悉的青色,白中泛青的颜色是多少次天边的晨曦。细小石粒,即便敲成如此细小,依旧尖尖利利,我喜欢丝毫没有妥协中细碎的“沙沙”声。两旁高大,却愿意互相依靠的树木,搭成了阴翳蔽日的甬道,把我一再地推向先生的怀里。我不是害怕,他也不是担心,只是有一股力量把我们推在一起。我说我幸福,不是因为我远离尘嚣的逃避,而恰恰是因为我愿意低落到这些朴实的河边,林间,不再仅仅靠着外界的喧哗,升腾心里暂时的兴奋,追逐世人眼里的诗和远方。
傍着河流的trail,顺势弯弯曲曲,我寻找一切可能的机会来到河岸。河里的金线织成一张大网,水太清了,一无所获。它乐得变成一张颤颤悠悠的网,被水流不紧不慢地推搡着,昏昏欲睡。印在河底卵石上的金线跳到了我的手心,我回头看先生,他笑着重复我重复了几百次的话:“小时候,蝌蚪是这样跑到我手心的。”
我为什么没有一天情愿踏上周围的小路?是我嫌弃它们吗?
不是的!它们给与我的快乐不亚于远方那些巍峨的教堂,嶙峋的高山。我只是忽略了眼前的美好,而在一个个画好的期望面前,计较自己没有得到的罢了。
读书且思考
也许是某种暗示成就了再次相遇,或者更确切地说隐隐中我的读书已被放在了值得质疑的地位,沉稳坚定的一句话(“只有当你发现某个人像你自己一般真的知道你在说什么的时候,你才需要为他的同意而欢喜,或者为他的反对而苦恼”)改变了我的读书态度。我把自己置于读者的地位,却没有给与作者应有的尊重,也以此诋毁了自己作为读者的身份。
“毫无理解便同意只是愚蠢,还不清楚便不同意也是无礼”, 回顾读书的历程,我可能不仅愚蠢而且无礼,原因在于我只是抄录了名言警句,像小女孩对待珍藏的五色糖纸一般,放在抽屉的最里层,偷偷摸摸地独自欣赏,我甚至没有迎着太阳,看看透过糖纸的世界。书本成了我装点门面,掩盖无知的武器,可笑的是我还在文章里摇头晃脑地大加炫耀。
我试着说服自己写下读书笔记。起初的日子无比痛苦,想要先睹为快的囫囵吞枣和真正读懂的严厉要求互相争斗,带着胜利的喜悦读完最后一页,提笔时要么脑袋空空,要么理解支离破碎,想要把赞成或反对的观点逻辑严谨地表达出来更绝非易事。
我放弃阅读别人读后感的“捷径”,摈弃了人云亦云的“一致,正确”的评价,改掉了坐在暖暖的被窝里,昏昏欲睡的读书状态,甚至说服自己降低身段,不必计较高大上的读后感,重新坐回书桌旁,用笨拙的手指敲出了一行又一行,自己的,也许是偏颇的真实想法。
在我笔下,苔丝一改纯洁女孩的大众形象,成为我时时惦记的女孩。百年后的今天,人们不是照样鄙视传统观念的同时,也常常拿起来杀人。诋毁或拉拢约翰·克里斯朵夫一摸一样的报界丑态,在当下比比皆是,我试图写下围绕在他周围的女孩的种种,把他看作有血有肉的常人,而不单单是苦难深重包围的“英雄”。
读书所带来的思考是比读书本身更值得的事。
书读起来,才知道自己以前荒废的日子多么可惜,逝去的没有读书的日子需要加倍努力去补救。
与心灵对话
对外界的感知和亲近有多远,对内心的探索和反省也会有多深,这似乎是本能的一种平衡。
夜沉寂下来时,十来人围坐电脑前一起分享一本书的心得,对刚才看过的主题电影各抒己见,谈到“爱情“,聊起”幸福“, 说开”交流“,我的惊诧不在于截然不同的观点,而是解决方案似乎又殊途同归地回到惊人一致的”爱“,”交流“,”宽容“。
这些宽泛的概念真的是灵丹妙药吗?如果是,如果每个人都知道了道理,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纷争?
我极其谨慎地选取了一个小小的主题-“成功”,等到我准备好纸笔,试着列出我脑袋里的定义或描述时,我才知道我的犹豫不定。我写了涂,涂了写,最终像一个完全失去耐心的孩子,撕毁了自己不满意的图画。
我继续问自己关于“爱”, 关于“幸福”,更宽泛,更艰难的主题。我变得恼羞成怒,我的无力不仅仅是思想困乏和表达贫乏带来的羞耻,而是我以往的生活遭到直接质疑。我口口声声说“爱”,谈“幸福”,但是我找不出心服口服的答案,我几乎没有勇气问自己,我所遵循的行动,是不是迫于外界的一种屈从?
我知道持有不清楚,或者甚至错误的定义,并不阻碍日常的生活,但是我需要一样东西帮我答疑解惑,感觉告诉我,没有厘清最深层的根源,我只会像热锅上的蚂蚁,焦急并且疲惫应付每一件小事,表象的改变只是一时之举。
其实,看似合理的办法不亚于一个休止符,沿着常人所说的行事,多少带了“法不责众”的侥幸,暂时自欺欺人的答案其实是对现实的逃避。
这是一个准备过程,我似乎找到了通往答案的蛛丝马迹,但还是不确定。但我很确信,自己站在了“ready”的起跑线上,准备好接受帮助,终点目标清晰,使得探索更加有效。
陆陆续续阅读了一些心理学的书籍,心理学流派众多,观点迥异在我意料之中,已经过了猎奇年龄的我,我更在意花时间思考,更愿意接受由内而外,心悦诚服的观点。
书本给我打开了一扇窗户,它们开始颠覆我的观点,痛苦的过程,如同众目睽睽下吊起来拷打的囚犯,遭受疼痛和羞耻的一并折磨。意识到自己之前的做法多么荒谬和错误,往往惊出自己一身冷汗, 我那些曾经自以为是,想当然的,甚至奉为真理的做法在疑惑,否定之下溃不成军。
好在,不断学习,探索,思考,实践,把我拉回起点,开始真诚面对,开始鼓起勇气审视。这一刻的开始,让我清晰了一件事,心智成熟的路程远远比物质世界的改头换面来得艰难,唯有自己才配的上为自己百分百负责。
在探索的路上,我其实是害怕的,在人生的下半段,把自己置于奔波在旅程的境地,不是一个明智的做法,可是我依旧抑制不住“洁癖“的想法,时时衡量自己,时时反省。我不敢说我找到了答案,我知道寻找答案是比正确答案更重要的事。
一年多一点时间,疫情把我赶回了家里,赶走了我头脑里的纷乱,我只做了四件事:感知细微的灵动,走进身边的美好,读书思考,探索内心和成熟心智。
疫情总有一天结束,但是我还愿意沿着现在的生活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