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龙一

“门前老树长新芽，院里枯木又开花……”还记得每年初春的时候，总喜欢在院子里一边写作业一边看门前的那株桃树在春天里发芽开花。那时候的桃树，枝繁叶茂，面色红润，身躯笔直，看起来总是那么生机盎然。周围总是会有一些花花草草在不断的生根发芽，不断的生长，它们渴望着有一天也能像桃树一样，受人追捧，令人喜爱，成为春天院子里“最漂亮的那轮月亮”。我那时候特喜欢爬树，但是却唯独那株桃树，我从来不曾想过去攀爬。只是，偶尔写作业的时候会多看它几眼。恨不得能把它写进我的作业里。

每到3、4月份，桃树便开始结果。看着那小巧精致的果实，一天天，一点点的长大，在风雨中摇曳，在烈日下曝晒，在没有任何外力的支撑下，一天天闪耀着鲜活的灵魂，像个舞精灵在春夏的地毯上翩翩起舞。生命的旋律，一遍又一遍。

我总是会忍不住的想要去拥抱这颗桃树，就像拥抱一个美丽的春天和一个绚丽的夏天。闲不住的时候，我会拉着弟弟和我一起站在桃树面前，逼迫他和我一起数数这个神圣的妈妈到底有多少个孩子。而每当我准备伸出手去触摸那些孩子的身躯时，却老是会被一个粗犷，尖锐的声音打断——“在小桃没有成熟之前，不能去指它、碰它，否则它就要掉落，就没得吃了！”此刻，我的内心是拒绝的，我非常想去摸摸那个小脑袋的小桃，感受一下它的仙气。而如果我这样说的话，肯定会被爷爷大骂一顿“仙气，鬼气！”所以，我还是极不情愿的选择了缩回我的失望的双手，对于爷爷说的话，我并没有半点的怀疑。因为我总想，小桃也是有生命的，它的生命在魂灵里。

6、7月份的时候，桃树妈妈的孩子，长的可茁壮了，看起来也更加精神了。那时候，我还不知道桃子成熟的季节，只能看着它们日复一日成长的身躯，日复一日充实的内里，在心底细细的盘算着自己什么时候可以摘了它，然后挨个吃掉。当然，对于我这种想法，现在想来，倒觉得可笑。

每到放学的时间点，我都会健步如飞的飞奔到家里，然后跑到院子里去看那株桃树。具体的说，是去看桃子成熟了没。那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成熟，也不清楚成熟的样子。后来还是听爷爷说，只要看见桃子的屁股像猴屁股那样红，那就是成熟了。于是我一天天盘算着，一天天在院子里踱步。然后又跑去看看茂盛的叶子里是不是藏着某个已经成熟了的仙桃。最终，结果是肯定没有的。爷爷每次回来看到我，都会以一种又粗又尖的难听死的声音告诫我“不准去碰它！”我又只有灰溜溜的回到里屋，没气没力的拿出书本，装模作样的写作业。眼睛还是直勾勾的盯着院里那颗粗壮桃树上还是青色的桃子。然而，桃树毫不理会我。任我怎样。

大概一周后，我惊喜的发现，在茂密的绿意泛滥中，终于有了红色的讯息。我高兴极了。拉着弟弟在院子里又蹦又跳，就连小鸟儿也跑来为我们祝贺。可是，后来才发现，它们哪里是在为我们祝贺，分明就是在树梢抢夺我们的食物。我那时还小，个儿自然也不高，我就只能站在树下眼巴巴的看着那些可恶的小鸟在最高点一口一口的吃掉原本属于我们的食物。然后弟弟说，“姐，指它，指它，它就不能动了，它会掉下来。然后我们一起揍它！讨厌的小鸟。”我茅塞顿开，伸出手便指着那个一边吃东西还一边歪着头冲我看的可恶的小鸟，恨不得它能够马上掉下来。然而，在我发现好像并没有用的时候，我“哇”的一声就哭了。弟弟看着我哭，他也跟着我哭起来。我俩就在院子里一边指着那个偷吃的小鸟，一边撕心裂肺的哭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哭的稀里哗啦。哭声，最终还是惊扰了大人。又是那个粗犷又尖锐的声音“哭什么，哭什么，闭嘴！再哭，再哭我揍你们！”我感受到了威胁，仿佛一个巴掌已经揍在了我脸上，于是哭的更响亮了。我和我弟就一直在院子里唱二重奏，爷爷最终还是没有理我们。任凭我们怎么嚎。

不知道什么时候收的尾，好像天快黑的时候，我才拖着疲惫的身子，拉着弟弟回到了里屋。然后我俩就坐在床沿上，都不说话。吃晚饭的时候，爷爷像变戏法一样，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两个红彤彤的桃子，洗干净之后，各自递给我俩。我看着那个又大又圆的桃子，眼睛直放光，一直捧在手里转过来转过去。直到一个很讨厌的声音打断了我——“姐姐，你看你的口水，流下来了，哈哈哈哈！”我这才回过神来，顺手擦了一下嘴巴，哎呀妈呀。然后，顺便揍了一下我旁边的小鬼——“叫你说话。”

那天晚上，我们把桃儿吃的很干净，除了核仁，基本不留残物。爷爷在一旁，静静的看电视，也不说话，任我们怎么闹怎么笑。后来，我也没有向爷爷询问过，那两个甜甜的桃子的由来。只是，隔一两天，我和我弟就又会得到一个大大圆圆的桃子，然后我俩就在一旁开心的吃着闹着。

时间过去很久了。我上初中时，一个星期回一次家。但是，每到吃桃的季节，我还是不会被爷爷遗忘。回家时，爷爷总会跟我说，给你留了桃儿，自己找。后来上高中了，一个月回一次家，有时候甚至几个月回一次。那时候，忙碌的学习早就让我遗忘了吃桃的季节。只有爷爷打电话来告诉我说“家里蜜桃熟了，长的可好了，我们都给你留着呢，再不回来，就要被鸟雀吃光咯！”我那时大概是没有多少兴趣了，也不再理会蜜桃了。就淡淡的说了一句“我不回来，没放假呢，不让请假，我忙学习呢。”然后上课铃响，便匆匆挂了电话。

高考毕业后的那个暑假，我回到家里。再去到院子里时，发现很多都变了。门前的那株桃树，在岁月的摧残里，早已变得瘦骨嶙峋，不再笔直，也不再年轻。发黑的树干，弯曲的身体，倾倒在一旁。旁边的树苗也不再了，连一根草也没有。岁月的痕迹，在这里清晰可见。旁边的那株较小的桃树也老了，她弯曲着腰，个子显得十分矮小。不再发芽，也不再开花。另一边，倒是繁茂的李树，一天天茁壮起来，发芽，开花，结果。任凭风吹雨打，仍然精神抖擞，有股直冲云霄之势。

后来，奶奶说——“你们都去上学了，家里的桃儿成熟了没人吃，掉的掉了，烂的烂了。真是可惜了。桃树有一年开的花不多，结的果也不多，后来果实也不甘甜了。爷爷就想办法去嫁接，嫁接出来的桃儿非常香甜，那一年结了很多，但都没人吃，最后全部都烂掉，可惜了……”

这些话，看起来毫不起眼，却全是我对他们的忽略，对他们爱的忽略，对他们生活的忽略，他们给予了我十二年的欢乐和幸福，我却欠缺了他们六年的陪伴与关心。我所谓的学习忙碌，回不了家，陪不了他们，都是对他们残忍的伤害。然而，我知道他们不会怪我，所以，我更加肆无忌惮的过着我的生活，一丁点的爱与关心也不曾给予他们。我的羞愧，在这里狠狠的灼烧着我的双眼，喉咙里再也发不出声。我静静的看着奶奶，看着爷爷，瘦弱的身躯，矮小的个子，布满皱纹的脸，耷拉着的眼皮使眼睛看起来不再年轻，岁月的痕迹，在他们身上，清晰可见。我再也发不出声，在他们面前，我只有羞愧与无知。我满含泪水，注视着，恨不得洞悉他们的衰老，然后陪他们欢笑。

上大学后，我离家更远了，有时几个月甚至一学期也不能回去一次。但是，隔三差五我都会打个电话回家，问问他们的生活。然而，再一次听见爷爷的声音时，却不再觉得难听了。门前的那株老的不像样的桃树还留着呢，他的爱，从来都是这样。

时间总是很残忍，我好不容易长大了，你们却不知不觉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