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把上的红布条

1

   小乐是一个让班里的孩子们高兴不起来的孩子。

   一年四季无论哪个季节,小乐身上都有股子难闻的气味,男生都离他半里,女生还用说么?话稀得跟几百亩地只种一颗庄稼样。奶奶喊吃饭,小乐答应,好,吃;奶奶喊小乐喂羊,小乐答应,好,喂;奶奶喊小乐弄柴,小乐答应,好,柴。每句话就包含两个分开的字,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前一个字肯定是好,后一个字肯定是话瓤子。同学叫他值日扫地,小乐答应,好,扫;老师提他读课文,小乐说,好,读。其实,在小乐说过好,读,之后便没有下文,他实在读不好。

   这还不算,他长得很不好看,个矮不说,还满脸种上黑芝麻,走路一撇一撇的,右腿老是往外画个半圆再收回来,看起来连只蚂蚁也踩不死。说话腻腻歪歪,用孩子们挖苦的语言就是放个屁都能唧哝半天。在孩子们的记忆里,从来就没见他笑过,可他偏偏起个与他的性格极不相称的名字——小乐。

   小乐的座位始终排在最后,而且一个人坐在角上,每学期如此,年年如此,好像那个位置就是单为一个叫小乐的准备的,谁要是抢去了,就是对小乐的不公平不公正样,好像是老师们商量好的,不论谁带那班的课都要把小乐排在后边样,打一年级到现在的五年级都是这样。

   反正,小乐在班里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诸如什么学习竞赛啦,体育比赛啦,美术唱歌比赛啦,出黑板报啦,等等等等等,都与他小乐无缘。蔫蔫的长相,意愣不怔的神态,呆头呆脑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弱智的角色。写字总是歪歪扭扭,那一捺老是写不好,本来是往右下用力的,可他小乐一根筋地往右上用力。不止一次老师手把手教他写这一笔,尽管笔画下来了,规整了,可小乐的汗珠子也下来了。这个小乐,难道写个笔画比杀头还难受么?当老师的不得不愤愤想。

看把腿又翘梁头上去了!

   这是老师批评小乐的惯常幽默用语。有时某个同学不小心也把一捺写成小乐式,学习委员也幽他一默:你也学小乐翘腿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班里甚至把写错字也说成翘腿了。

   每到下课,他都尽量不出教室,独自坐在座位里,看天花板。天花板上趴着一只因房顶透水渍成的老鼠。那老鼠有鼻子有眼,摇头摆尾的勾魂似的牵引着小乐的目光。每到这时,大家便风到外面做这样那样的游戏。最常玩的主要是叨鸡和编花篮两种。叨鸡专属于男孩子,编花篮专属于女孩子,有时也男女混玩,但这样的机会不多。

   叨鸡,就是,用手扳起自己一条腿,剩下单腿在地上蹦,大家互相蹦,互相撞,膝盖顶膝盖,你撞我我撞你的看谁把谁能够撞到。这种游戏,欢乐自不必说,可是故意拉扯小乐做,就有点太过了,因为他极不适合做这种游戏。

走,叨鸡去!

   这天,赵梦溪硬是把小乐从老鼠的世界里拉扯到教室外。赵梦溪要让小乐小鸡抗膀。小鸡抗膀是叨鸡的另一个版本,就是一个人一条腿蹦跶,另一个则不要这种姿势,而是直接用膀子对抗。让家如果没有绝对优势的话,是断不会拿大话挑战对方的。赵梦溪就是瞅准了这点,才敢给小乐下战书。

抗就抗,把他抗个仰八叉!有人起哄。

对,抗他个狗吃屎!不少人附和。

   在这种气氛的渲染下,小乐有点儿跃跃欲试,脸上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容。赵梦溪呢,早在众人给小乐打气的功夫瞅准了空挡,扳起大炮似的右腿直冲小乐开火——居高临下拿膝盖猛砸一下小乐脖颈子,再一个华丽的转身,左胯一扫,噗通一声钝响,小乐四仰八叉倒地。

  你孬货,偷袭不算!

  有学生嚷嚷,替小乐打不平。这时上课铃响了。

2

   打那以后,班里的女生都有意无意疏远赵梦溪,学习委员收缴作业找他茬子,叫他重做;体育委员也吹裂找缝,说值日不彻底,罚他重做。好像早几百年前就商量好的,文体委员和纪律委员也吹毛求疵给他设置一个接一个的障碍。而这一切,赵梦溪认为都是那个才转来的女生挑唆的。其实,赵梦溪误会了,明摆着的,你赵梦溪欺负小乐,看不起小乐才是引起众怒的根本。

   但是赵梦溪也不是没有他的道理,因为那女生曾当面撕过他写给她的字条,也正是这女生代替了他的班副位置。这女生好像看透了他心思有意气他样,在一次抬花轿时,公开邀请小乐跟她们一同玩抬花轿。

   抬花轿是集体游戏,四个人,每人各自抬起一条腿(一般的是右腿),你摽我的,我摽你的,腿与腿互相勾缠在一起,成一个花瓣状的井字,而每人剩下的一条腿,留在地面上,随着大家双手拍巴掌以及嘴里集体唱出的歌,有节奏的转圈蹦,边蹦边唱,边唱边蹦,一会儿向左转,一会儿向右转,歌也简单,即兴编唱,千变万化,其乐融融。

   尽管小乐一万个不乐意,这时也由不得他了。这女生都赶上老师的个头了,小乐和她比,简直是小弟弟的小弟弟。女生把小乐扯过来,一只手扶稳小乐肩膀,另一只手扳起小乐一条腿,把它压在自己的一条腿上,同时,另外俩同学配合默契,很快一抬花轿就编成了。

   抬,抬,抬,抬花轿,花轿里面有阿娇,阿娇的名字叫小乐,十里外,小桃庄,十八抬大轿娶阿娇,阿娇的名字叫小乐……这个游戏真好,小乐一下就喜欢上了!所以喜欢,因为它掩盖了自身先天的不足,隔远看了,仿佛他突然是个比较健全的人。

   这期间,赵梦溪却恨死了那女生,总是生着法子找茬滋事,隔三差五弄点响动出来。这期间,那女生,总也是生着法子找小乐玩耍。

   自此,同学们发现小乐变了,下课后,不再痴迷天花板上那只老鼠了,也自然而然到教室外边来,虽说还处于游戏的边缘地带,但对于小乐来说,已是很大的进步了。

   这样,同学们逐渐接纳了小乐,不再讽刺挖苦他了,不再把他当做一个怪物看了。好像先前的那个整天只和天花板上的老鼠玩耍的闷葫芦,压根儿与他没一点关系,天生的,他就是一个不知道啥叫生气的人,嘴总咧成面瓜样。只要谁说一声,小乐帮我扫地去,小乐帮我买东西去,小乐帮我找谁谁谁去,他都屁颠屁颠的去,仿佛去完成一件伟大神圣的使命,不打半点折扣,并而且比干他自己的活还高兴。有事找小乐,一段时间成为下湾小学人人皆知的流行语。

   赵梦溪是使唤小乐值日最多的。小乐也不记仇,哪次都没说半个不字。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知是哪一天,这股风透到班主任任老师那里,你想想赵梦溪不挨批可能么?

   赵梦溪表面上接受了批评教育,背地里还是外甥打灯笼使唤小乐替他值日,甚至有点儿变本加厉。

   就在赵梦溪挨班主任批评的第二天,学校新来个女音乐老师姓秦,单字楠,教全校的唱歌。秦楠老师刚打音乐学校毕业,二十岁出头,个子如校园里的旗杆,一对龙尾巴似的大辫子耷拉到腰窝,穿着打扮古色古香的一点儿也不时髦。但秦老师注定是一颗太阳,照耀着下湾小学,下湾因为有了她,一天到晚二十四小时的,处在光芒里,想暗下来都难。

首堂音乐课是教唱《校园的早晨》:沿着校园熟悉的小路/清晨来到树下读书/初升的太阳照在脸上/也照着身旁这棵小树……

音乐课后,看着秦老师走出教室,赵梦溪眨巴眨巴眼珠子,登时眨巴出一个阴谋。

   小乐学习成绩不好,文具盒、工具书之类的东西自然也不会有的,没有的不等于说他不想拥有,尤其是字典,全班就差他一个没有字典。在小乐看来拥有一本字典就是一种荣耀、一份骄傲,可是他没有。三年级时有一本,在那次找娘的路上弄丢了。他想再有一本,始终没有对奶奶开口,一本书都识不几个字,要字典还不是瞎子点灯?他怕奶奶这样说他,他也有自尊的,只是在心门上加把锁而已。

   赵梦溪掐准了小乐的软肋,神神兮兮地找到小乐,随口编了个瞎话,说秦老师叫他采野花送给她,并且秦老师说了,会送他一本新华字典,新的,真的我不哄你,哄你是小狗。到底谁是小狗?小乐压根不去探究这句话的真实含义。

   谁知,就这么一句瞎扯胡吣混账话,小乐不打丁点儿折扣当了真。

   他和奶奶的房子低矮破旧,两间砖混结构的堂屋,一间边房,孤零零地坐落在闸河边上,藤蔓和灌木围成一个天然的小院,一挡歪歪斜斜的杂树枝子编成的栅栏隔开了里外的世界。

   闸河板了一个冬天的脸,被春风狠劲一抽,忽然间就周正了,就笑了。笑声里,那些野花野草发疯地长,着魔样地开,争着抢着,挤扁头碰破脸地开,满河沟都是满路边都是,疙瘩摞疙瘩,你挤我我挤你的。什么火镰草呀,水葫芦叶呀,补补丁呀,小妮子根呀,一簇簇、一丛丛、一堆堆、一片片、一湾湾的,穿红衣裳的、穿白衣裳的、戴黄帽子的、着紫袍的、系蓝腰带的、登黑靴子的,火辣辣,浓郁郁,香喷喷,笑盈盈,开得毫无章法,开得一塌糊涂。花儿不算大,有的像米粒,有的如针尖,有的似豌豆瓣……花朵虽小但香气熏人,糊得你满眼满鼻子都是,香得你直打喷嚏,从白天到夜晚,一直香到你梦里……

   每年的这个时候,孩羔子们都喜欢采些来送给同学和老师,有的还送给家长。反正不要钱,舍得力气舍得弯腰舍得功夫就行。这时的孩秧子们没有半点商人的意识,单纯成一张才从帘子上揭下来的白纸,搁城里可就不一样,拿花换钱,倒是种香艳的买卖,一把野花买它个十块八块不是问题。就在这个时候,赵梦溪一手制造了一个美丽的瞎话。

   这天上午课前,预备铃刚亮开嗓子,秦老师拿起教案,准备给五年级上课,见一小孩背着只鼓囊囊盛化肥的袋子,树在门口。秦老师一脸诧异,怎么两匹马把要饭的放进来了?两匹马是下湾小学对看门人的称呼,看门人姓冯,人都叫他两匹马。秦老师显然犯了一个错误,把小乐看成了要饭的,其实都知道的,这年月逃荒要饭的早成为历史文物了。

秦——

小乐一个秦字撂过来,修正了秦老师的错误。

哦,小乐!有事?

花!

   小乐打开袋子口,放花出来,然后悄无声息走了。那些花儿好像受够了几辈子的绳捆索绑,一下的得到解放,挤扁头地往外冲,蓝的、紫的、红的、白的、黄的、黑的……立马灿烂了整个世界!接着稠成稀饭的花香,噎得秦老师连打几个嚏喷,眼泪也差点流出来。那是情人才有的感觉,刹那间她把小乐当成情人了。

   紧接着,秦老师在心里骂自己浑蛋。在往后相当长一段时间,秦老师只要一看到小乐,甚至看到小乐的座位也会生出一股莫名的激动。尽管老师和学生相差十多岁,她就是摆不脱   这种情愫的缠绕。一个纯真到无可复加的秦老师。

   你想想,小乐能得到秦老师的字典么?不能的。这是一个甜蜜、喷香凭空盛开的许诺之花,注定没有结局。秦老师只知道是一个她教的学生送她的,那学生叫小乐,五年级。这是秦老师踏上神圣讲台以来,第一次收到学生的礼物。世间,大凡第一次都是那么的珍贵,不易忘却的,秦老师自然是性情中人也不会的。遗憾的是,蒙在鼓里的秦老师,并不知道这花的一头连着字典,压根儿不知道是另一个学生随口胡诌的。小乐呢,自然而然把赵梦溪忘了,整日的想着好看的音乐秦老师送她一本字典,那可是下湾小学最漂亮的老师送的,你有么,只有我小乐有。赵梦溪早把字典打了美丽的水漂,仅划了一个好看的圆弧之后便沉入了华家湖底。

   每当秦老师来上音乐课,小乐都希望秦老师有个出人意料的举动:来小乐,这是我送你的字典,然后唰一下大家把羡艳的目光都牵引过来……

   可是一学期快过完了,秦老师始终没有出人意料的举动。越是这样,小乐想得到字典的愿望越发的强烈。有事没事总是在秦老师门口踅摸。秦老师是一个独立的办公室,不跟大伙一块儿办公,据说这是学校的人性化管理,秦老师需要单独的空间。有一次趁秦老师不在,小乐鬼使神差踅摸进来,赫然发现秦老师桌子上居然有一本字典!

  不新,封皮上烂了一个指甲盖大的窟窿。小乐拿了字典就走。这时碰巧秦老师进屋,小乐身子一挫,立马变身小小虫扑棱棱打秦老师胳肢窝下钻跑了。这里把麻雀称为小小虫。

   一脸诧异的白霜猛然间涂满秦老师那张好看的脸。小乐,小乐——你——

   秦老师连喊几声,想叫他回来问个究竟,你为什么拿我的字典,又为什么——可是欢快鼓点样的脚步渐敲渐远。一年后,秦老师调往其他学校,临走前,才断断续续知道字典、鲜花、赵梦溪和小乐之间那段藏着的美丽。她后悔不该离开这个学校,起码有这么一个纯真的孩子搅动了她情感的波澜,使他的青春之花更加娇艳。又半年,当秦老师知道这个被称为差生叫小乐的孩子,拿去被认为是送给他的那本字典后,根本没有用过一回,被一块干净的红布包裹着放在抽屉后,在办公室竟然嚎啕大哭,弄得同事们百思不得其解。这是后话不提。

3

   秦老师陆陆续续从班主任那里了解到小乐的一些情况。

   除了上学读书,找娘是小乐另一个必须的任务。每次找娘,小乐都把它记下来,记在三奶奶的后墙上。每次出来进去,是绝绕不过三奶奶的房子的,三奶奶的房子是砖混结构的大瓦房,屋山一角有棵不知几百年的中空大槐树。笔嘛,就是洗脸盆附近特有的片石,尖利如刀,附近的屠户常拿他褪猪毛。洗脸盆是燕子山斜对过的一座孤山,山顶上有个簸箩口大的天然石盆,石盆里一年四季,不论干季湿季总是半盆水,不多也不少,清亮亮明晃晃地反映着天光云影,折射着季节的交换。这孤山就叫洗脸盆。

   小乐的大、娘连同爷爷,开三轮去南方打工的路上遇上了泥石流,大和爷连尸首都没找着,娘扒出来就疯了,当时小乐三岁。

一家五口一下的去了两口,只一个奶奶正常。疯娘成天满世界的跑,先是沿着村旁的土官路走,走到头,接着县道走,很守规则的,顺右边。回来时也是这样,下了县道进入土官路,到家,还是顺右边。肩上老挎一只破旧不堪的军用挎包,包里睡一只睁着几只眼的搪瓷缸子。逢双,娘就顺着官路走,遇单,娘就沿着华湖跑,而且一回都没有错过。这是说阴历。至于胡走乱跑也不是没有,那是遇到红白事的时候。红白事你知道的,免不了要放鞭炮,噼里啪啦就会把娘的世界炸乱,分不清双单,这时候娘就乱了章法,逢山翻山,遇水过河,一副一往无前视死如归的样子,这样一来呢就显得杂乱无章地没有了层次眉目,庄稼地,青草棵子,水洼子,土坝子,山涧沟,松树林,想走哪走哪,想咋走咋走……

小乐今年十一岁。

   七年前一个闷热的午后,伏天。四岁的小乐,第一次跟屁虫似的由奶奶带着找娘。

   一棵棵秫秫杆举着花几个月时间打造的火苗子,燎向天空的蓝,那阵势非要把那块蓝绒布燎个窟窿不可。火苗子下端,擦着青白亮亮的秫秫杆,小乐如一帖膏药紧粘着奶奶的褂襟子,一扭一歪走在鸡肠子样的路上。这样的鸡肠子差不多每块秫秫地里都有一根几截的,都知道的,这些鸡肠子是那些早起的人们逮黄狼,捉野兔,网鹌鹑,拿脚扯出来的。鸡肠子上空隔三差五杂七竖八斜躺着喝醉了酒样的秫秫棵。

   奶奶抬腿迈过一棵挡路的秫秫,小乐也学奶奶样抬腿迈过那棵挡路的秫秫;奶奶用手拨拉一下被风撕裂成条状的秫秫叶子,小乐也学奶奶用手拨拉一下被风撕裂成条状的秫叶子。秫叶子油光发亮,一律的墨绿色,一如剪裁得当的玉片片,很招人爱。奶奶由不得伸左手轻抚秫叶,小乐也学奶奶样伸左手轻抚秫叶。那么,经过抚掠的无数秫叶,把纷纷摇荡,留在了祖孙身后,如一个墨绿色的童话。

   捋完了鸡肠子就到了燕子山,过了燕子山再穿过一大片密密匝匝的杂树林子就能看见,盲目扔一匹白布都能染蓝,胡乱撂一网也能叫鱼儿上岸的华家湖。

   隔远看,湖边一粒黑点在动,晃晃地。要接近黑点的话,必须穿越照面而来的松林。松林铺天盖地密密匝匝,一律的,生长着锐利且柔软的针叶。针叶们,一柄柄翠而青绿,一叶叶圆而稍长。它们肩挨着肩,膀靠着膀,手牵着手,筋连着筋,很团结,很瓷实,守规矩,遵章法。一律的把自己的绿,举向天空的蓝;把自己的话,酿成漫山的涛。

   松涛阵阵,呼呼啦啦的,涌过来又卷过去,看架势想把靠近它的人吞没。

   这是奶奶非常熟悉的地方,就像熟悉手上的十根指头。这里每块石头的每个花纹,比她手上的纹路还熟悉;每一粒闪亮如黑宝石般的羊屎蛋子,叩问大山的时间,她都了如指掌。山山岭岭,沟沟坎坎,坡坡峰峰,早被奶奶的脚趾头,叮叮当当敲打了不止一个十万八千遍。小乐随奶奶一屁股坐在那块缩头缩脑藏在松涛边上的大青石上。青石平整如刨子推过几千年,明晃晃照人影。只要屁股一搁上去,你所有隐私都会毫无保留地奉献给她,使坐在上面的人有种被扒去衣服的感觉。

   小乐随奶奶离开大青石,很快钻出了青纱帐。视野一下子开阔许多。小黑点呢?小乐和奶奶都在瞅那个充满无限希望的小黑点。很快的那黑点启动了小乐的脚步。在脚步急促地催撵下,黑点变大变大,最后变成一只瘸腿鸭子。难道这鸭子是娘变的?小乐脑子里冒出这个想法。小乐试着喊一句娘,鸭子别嘎的叫了一下。小乐心一揪,真是娘变的?小乐试着又叫了一声,鸭子又立即别嘎回一句。

   小乐俯下身抱住鸭子就哭,娘啊娘,你咋就变成鸭子了呢?娘啊娘……

小乐抱起鸭子,咬紧嘴唇。

也许是没有抱紧,别嘎竟扑棱棱飞起来,飞一阵停下来,走,走一阵,再飞。

奶奶拽着小乐直奔鸭子。

娘——娘——伴着呼啸山风。

紧接着,扑簌簌惊飞几只白鹭。

娘——娘——和着澎湃松涛。

又是几只白鹭刺向天空的蓝……

前边是山的一个胳肢窝,华家湖就一头扎进这胳肢窝里。

盯住那鸭子!奶奶说。四岁的小乐似懂非懂,随奶奶而去,如一个滚动的小肉球。

   在断崖的拐角见到娘。小乐抱着娘一只腿就哭。哭声悲悲切切凄凄惨惨,山风停止了呼啸,松涛止息了澎湃,连白鹭们也丢掉了到嘴的鱼儿,侧耳静听来自人类稚嫩的哭。

   谁也不知道娘是怎么到这儿来的,谁也不知道娘在这儿到底想些什么。

   疯娘把小乐抱起,亲亲脸蛋,拿嘴把小乐腮壳上的眼泪抹平,笑了。湖边立马绽开一朵花。

   疯娘抱着小乐出了胳肢窝在前边走,奶奶在后边跟。疯娘边走边疯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越走越快,快到极致就是跑。等奶奶发觉疯娘的真实意图已经晚了四月八。

   晚了四月八就是很晚非常晚的意思。

   当奶奶刚绕过那只兔子,疯娘抱着小乐已经跑到湖边。这是块像极了一只兔子的石头。高高竖起的俩耳朵,微翘的尾巴,作弹跳状的腿,最叫绝的是眼睛,两粒红色砂岩巧夺天工镶嵌在眼睛处。

   快跑,慢了小乐小命就没啦!兔子说话了。

   奶奶一惊一乍,连惊带吓摔了两个跟头到底完成了百米冲刺。这时候,疯娘把一块嫩石头扔下湖去。湖水不忍心看着这块嫩石头沉入水中,使劲拿圆圈圈,圈了又圈,大圆圈套小圆圈,小圈圈变大圈圈。疯娘拍手打掌沿着湖边傻傻走傻傻笑,时不时扭头看不远处她一手制造的圆圈,很美,像一个个圆圆的梦……

   那些圆圈到底套不住下沉的肉石头,很羞愧地退往远处。这时候,那块稚嫩的肉石头沉没湖水,看不出丝毫的波纹;这时候,几只水鸟在上空盘旋,嘎嘎叫着,诉说着一场悲剧即将上演;这时候,燕子山恰好噙住了就要下沉的夕阳。好在奶奶还有些脚力,几步箭过去,扑下湖两手往上一绰,就像用捞笊去捞油炸的丸子样,巧的是一下的捞着了,然后拎起没气的小乐,一路小跑进华家村医疗室。华老先生没弄清咋回事,就听到嘭、嘭、嘭三个响头在脚前炸响……

   华老先生不慌不忙,慢吞吞一步踩不死个蚂蚁样,疑疑崴崴支开跪在地上的奶奶,伸手去掰小乐的眼皮。掰过眼皮抠嘴巴,抠过嘴巴薅舌头,折腾半袋烟功夫,然后从牙缝抠出俩字:

埋了!

通通通又是三个响头过后,撕心揪肺的哀嚎一下的撑破华老先生的小屋,小屋外立马拢过来一圈人。

   华老先生摆摆手,又扔过来两根铡钉:

   埋了!

   死马当作活马医,找周半仙!有人提议。

   对,找周半仙。有人立即附和。

   这世上有些事可真是说不清道不明,明明看没指望的事,偏偏用土方子、用现代科学所不齿的法子就掰持好了。

   第二天合黑,小乐回到阳世。整一月后,从周半仙家回到自家。三年后,小乐七岁正式走入学堂。多年过去了,村人还是不明白周半仙是怎么救活小乐的。

   日子就像闸河水,哗哗啦啦流来,又哗哗啦啦淌去,淡忘了周半仙起死回生的奇迹,生活又回到正道上来。不过,我们的小乐却变了。搁以前,小乐是个活泼的孩子,常咧嘴笑,笑过了就说,不停地说,啥都说,也不知他那恁些话,好像上几辈子都是不会说话的哑巴,这辈子多说些找回来样。

   打被疯娘撂湖里淹半死后,那笑好像被连根掐了,再也发布出芽芽来,那话也稀了,几天蹦不出一个字,整个的一张嘴好像被谁拿针线给敹上了。奶奶说,这孩子中了邪了。

   因为叨鸡,因为抬花轿,因为字典……真正的小乐似乎又回来了。

4

   周一下午第一节课后,下湾小学例行卫生大检查。

   全校十个班年级,五年级卫生最差,被评了个倒数第一。班主任任老师挨了批评,你想想任老师能不追根溯源么?最后查到赵梦溪头上。上周末,值日的是赵梦溪所在的第五组,赵梦溪是该组的组长当然要负责了。即使他不是组长也要承担责任的,因为那天他根本就没有挨一下扫把,连洒水桶也没碰一下。赵梦溪从班副降为组长一直闹情绪,工作不积极不说,还隔三差五地制造点儿响动。每次值日,都是老猫洗脸样,随便抹噜几下。又一轮卫生大检查,五年级得了个最优。班长跟班主任反映说是小乐的功劳。班长还反映说,私下里,赵梦溪和小乐好像有一笔交易,至于什么交易,还不太明了有待观察。

   小乐自从得了字典,整天地乐呵呵,总是低声吹着口哨,旋律呢就是那《校园的早晨》。在小乐的口哨声里,同学们玩叨鸡,玩抬花轿……玩得自然融合。玩归玩,可小乐还是和先前一样的话少。一个月过去了,班长也没能发现赵梦溪和小乐有什么交易,对于班级其他组,小乐也是积极帮忙值日,好像他小乐是班里全方位的值日专家,那组都不能离开他样。

   去,小乐玩去吧,没你的事。

   今天又不是你那组值日,我们能完成的。

   还有的干脆保护性地骂他,你这是狗拿耗子,还是吃饱了撑得?

   小乐也不答话,拿起扫把就干,特认真特仔细。桌子腿,门窗拐角,黑板边缝,以及撮灰的簸箕用完后,他都用水冲洗得干干净净……

   小乐学习差,几个学生主动帮他温习功课,不管采取什么办法,成绩就是提不上去。据学习委员跟班主任反映,不但而且还有下滑的趋势。比如,写他自己名字小乐俩字,小字的那一竖勾明明是向左提的,他偏偏往右弯,反复指导几遍还是记不住。搁以前可不是这样,每一个字的每一笔画都非常规范工整。

   同学们还发现现在的小乐似乎比以前穿得干净,好像也闻不到他身上的臭味了。同学们还发现近来不知咋地,小乐不停地咳嗽,有时正上课突然咳嗽起来,一咳嗽小乐就举手报告要出去。一开始都以为是去厕所,其实他是在教室的拐角倚着墙角咳嗽。他是怕影响大家的学习。后来大家知道他的心思,就不让他出去。有次,正上课又突然咳嗽起来,小乐像往常一样举手报告要出去。这次没能如愿。大家一致要求老师不准小乐出去咳嗽,要咳嗽就在班里进行,咱们自习不好么?小乐是咱同学,咋能不进班呢?同学们同情他,一扫地就会加剧咳嗽不让他扫吧又做不到,好像天生的爱好劳动样。班里差不多天天数他来得最早,一到班就做必做的功课——扫地。同学们就想办法,想来想去到底想出一个。

   星期一早上,小乐到班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班里每只扫把上都有根红布条,黑板上还配有一行醒目的大字:

   为了使班级管理更加规范,从今天开始,值日时谁用谁的扫把扫地,不准乱用、混用,违者将受到严厉惩处,任何人不得违反!!!

   末尾一连三个加粗的感叹号,又在任何人三个字下用红粉笔刷上那么一笔。

   十九根红布条上用蓝圆珠笔写着三十八个学生名字,每根红布条上两个名字,唯独找不到小乐的名字。班上连小乐总共三十九名学生,换句话说,就是没有小乐的系红布条的扫把,是大家忽略了,还是忘记了?其实大家最清楚不过,就是用强制剥夺的办法不让小乐扫地。都知道小乐有个人人知道的特点:比较的守规矩。

   可是小乐不这么认为,总有种被剔除班级的感觉。一整天,小乐成了一个木头的小乐。这天,小乐没动班级里的扫把。

   没动扫把不等于教室没人打扫,第二天很快就恢复了原样,一进教室干干净净的,谁干的呢?卫生委员问了全班三十八名学生,都说不是自己干的,到底谁呢?

5

   当大雪把一条条厚实的鹅绒被子封堵在家家户户门口时,学期也快终了了。小乐这天也不知咋的起晚了,但晚了有晚的好处,可以不费力气地套着别人的脚窝走。这天上课都有一会儿了,小乐才到班。

   坐在后头的小乐,视野开阔,很不费劲扫到一个空位,赵梦溪的。赵梦溪的娘得了胃癌,晚期,医生说了,也就三两天的日子。

   最后一节课是自习,学习委员在黑板上写了一个鱼字,紧挨着鱼字又画了一条鱼。那鱼给看,活蹦乱跳的,金黄的鳞片,有力的尾巴,被它搅动起来的一圈一圈的涟漪。刹那间,黑板就是一条河,春天的河,细看去就是闸河,河水在不停地流动,满世界的雪不见了,两岸鲜花烂漫……

   都知道的,文体委员不仅功课好,唱歌也有一嗓子,画画呢简直就是天生的。画块云彩能下雨,画张烙馍能充饥,画只鸟能冲向蓝天,画条鱼能搅动河水……那只捏画笔的手简直就是魔手,神出鬼没活灵活现的,都叫人羡慕死了。

   文体委员学着班主任模样,拿右手两个指头敲击讲桌,现在我宣布,每人画一条鱼,就在黑板上,不许不画,抛弃一切恩怨情仇,按顺序来,第一组先画,为了一位即将离世的母亲,为了咱们的同学赵梦溪……

   全班除了赵梦溪,三十九名学生已诞生了三十七条鱼,只差一条。不用说你知道的,就是排在最末的小乐了。

   这时,大家叽叽喳喳,议论的焦点集中到小乐会不会给赵梦溪画一条虚拟的鱼上,因为赵梦溪曾给了他许多不愉快,不记仇才怪呢。

   小乐,摊你的了!学习委员提醒小乐。大家刷的把目光投向小乐。

   尽管,赵梦溪对他不咋样,但小乐的举动还是大大超出了同学们的想象。

   好,鱼!小乐答。小乐答过就过来作画。顿时班内爆出了一阵笑,因为他画出来的是一片树叶——椿树叶。

    有娘的才能画好,他那娘还能叫娘?所以……

   一向好挖苦人的陈豆撇撇嘴看一眼小乐。班长根本来不及制止陈豆,顿时,小乐的憨笑不见了,脸瞬间成了张白纸,接着那张白纸风出了教室……

   有娘的才能画好,他那娘还能叫娘……

   对小乐来说,这是他有生以来受到的最大侮辱。平时替同学扫个地值个日什么的,就像弯腰捡一片菜叶样,容易而且愉快。这次,就像无端的往他脸上抹屎,有意朝他嘴里尿尿样……

   小乐直接回家,刚把书包往墙上的枣木橛子上挂好,奶奶就踅过来拿手指指华湖的方向。小乐知道其中的含义,这是要他到华湖那边找娘去。这几天娘有病,一有病就赖在家里,哪里也不去,不吃也不喝。奶奶找人把她弄到医院,可她见到啥摔啥,护士刚输上水,一转眼拽掉皮条乱抽,医院谁敢收治,奶奶只好去抓中药。奶奶叫他喝药,娘牙齿紧咬,就是找根撬棍也弄不开。这不,一转眼功夫,又不见了。

   尽管这个儿媳跟别家的儿媳没法比,在村人眼里比废物还废物。真要是废物就好了,扔掉就是了,可是这废物还得捡回来。有娘就有家,有一天疯娘真的回不来,这小乐还有家么,还认这个家么?奶奶从来不糊涂。

   也不知咋地,娘这阵子老往华湖方向跑,一到湖边,就在多年前把小乐扔下湖的那个地方,拿东西往里捞什么。有时拿一根竹竿往里捅,就跟拿捅网捅鱼的样;有时拿树枝子一下一下地捞,特认真样;有时拿细线绳钓什么;有时下水里抱块石头上来,拍拍打打,再亲亲,再哭,哇啦哇啦的真哭,眼泪哗哗响,跟捞上来一个落水的孩子样伤心至极;更多时候把树叶、草茎往湖里扔,本来树叶草茎很轻扔不远的,她就干脆下水捞出来再扔……

小乐出了用杂树枝子编就的院门,踩着噗嗤噗嗤的雪水,来到三奶奶的大槐树旁,从树洞里拎过一鼓囊囊的袋子,解开袋子口看看,又扎好袋子口塞进树洞。黑乎乎的袋子火爎过的树洞,不细心的人根本发现不了其中的秘密。翻过燕子山,天就合黑了,从燕子山到湖边还要穿过一大片密密匝匝的杂树林子,要不加快速度的话,两边黑黢黢的山石就会大鬼小怪般朝你扑来咬你吃你。穿过杂树林子,这里的天并没有完全黑透,湖那边的高大山体把已沉入地下的夕阳少得可怜的余晖,毫无保留地投射到华家湖,使整个湖区一片淡淡的亮丽。往南看,一星半点儿地白亮亮是山阴处未来及化完的残雪,残雪不残,仍在顽固地反映着云影天光。

   湖边一粒黑点,小乐朝那黑点箭去。小乐脚步加快,真跟飞了一般,不飞不行啊,他要马上找到娘,他不能没有娘,尽管在同学眼里他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娘,甚至……小乐自己也弄不明白,怎么走着走着走偏了,来到了学校进了教室,明亮亮的灯光,明亮亮的教室,同学们整整齐齐地坐在位置上,一个不差。在他的记忆里,同学们好像从来没有这样子整齐过。赵梦溪第一个把小乐迎进教室,又牵着他手把他送到位置上。接着,班长宣布:现在全体起立,奏班歌唱班歌,班歌就是《校园的早晨》,沿着校园熟悉的小路/清晨来到树下读书/初升的太阳照在脸上/也照着身旁这棵小树……接着班长命令大家齐向后转,这样一来,小乐就处在最前边,没容小乐弄明白咋回事,唰的一下,一束强光扫过来,小乐和那些系着红布条的扫把瞬间成了焦点。我再次宣布——郑重地宣布,我们大家一起数数,数数共有多少扫把,一、二、三……小乐也响应班长的指令,一、二、三……总共三十九把,小乐揉揉眼睛,以为是在做梦,就去狠掐自己大腿,生疼生疼,班长说过,验证是不是做梦最好的办法就是掐大腿,要是……小乐又掐大腿,还是生疼生疼,小乐又默默数数,还是三十九把。就在小乐要数第三遍时,一道耀眼的闪电打正中间那把扫把上射过来,小乐眼先是一黑接着一亮,到底看清了,正中间那把也系根红布条,红布条上赫然写着马小乐三个大字……

6

第二天,下湾小学都在传一个不好的消息:小乐失踪了!

小乐缺了一节课;

小乐缺了两节课;

小乐缺了三节课;

小乐缺了四节课;

小乐的同学到处找小乐;

小乐的老师到处找小乐;

小乐的奶奶到处找小乐;

下湾村村民大人和孩秧子也在找小乐;

全世界都在找一个叫小乐的。

小乐在哪呢?

   这天下午,校长刚安排好寻找小乐的事宜,一辆县公安局刑侦科的小车,拉响警笛呜哇呜哇径直开进了下湾小学,宣布了一个令人咂舌的消息:

   马小乐现在县第一人民医院紧急抢救,同时抢救的还有他的疯娘谢二花,对马小乐的事正式立案调查,要求校方全力配合,小乐一条腿断了,在给他进行全面检查时,发现小乐浑身上下有十四根绣花针,有两根扎在后脑勺,三根扎在左右内关穴上……

   这时,人们才知道小乐的疯娘也有名字,名字就叫谢二花,知道这件事的人刹那间有种负罪感,怎么平时就没有谁谁叫她的名字呢?更多的是叫她废物、疯子、疯女人……对小乐更是如此,只知道这孩子成绩差,内向,写字时,那一撇老是往右上翘,谁曾想……

   一周后,案情才逐渐明了,那十四根绣花针早在小乐的肉里安营扎寨,大都生锈了,有六根断成了十三截,主刀医生花了八个半小时才全部取出,有关部门说,这些针在小乐身体里至少存在十三年以上,也就是说在小乐婴幼儿时期就有人下了毒手……

   接下来,越传越邪乎,说要不是那天小乐去找疯娘,说不定这辈子都发现不了呢。至于小乐的腿是怎么摔断的,又咋咋被发现和疯娘在一块的,大小不下几十个版本。

   日子如闸河的流水,哗哗啦啦流来,又义无反顾流去;岁月如华湖上的月亮,勾勾弯弯升起,又勾勾弯弯落下。小乐找到了,下湾小学似乎又恢复了平静,可是大家都知道、都明白的是这看是平静的背后,正汹涌着一股激流。五年级教室后边卫生角处,整整三十九把扫把一排溜坐在那里,很守规矩地,并且都系根鲜艳的红布条;同学们还注意到,正中间的那把扫把上的红布条,特别的打眼、亮丽……

   值得补充的是,在小乐和他娘住院期间,人们在三奶奶屋山拐角那棵中空的大槐树洞里,拿出一只黑色塑料袋子,袋子里有一把系着红布条的新扫把;人们在发现小乐娘俩时,发现一根钓鱼竿,杆上牵一根银灰色的丝线,丝线一端一条活蹦乱跳的鲤鱼,在泛着刚蓝色光芒的鱼钩上正拼命挣扎;护士给小乐调换枕头,无意中发现一部不知谁偷偷放的崭新新字典,让护士更为惊奇的是当她随手打开字典的封面时,一股优美的旋律扑面而来:

   沿着校园熟悉的小路/清晨来到树下读书/初升的太阳照在脸上/也照着身旁这棵小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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