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天和朋友从电影院出来。
东边的城市日落得早,又过了立冬,所以从电影院出来时早已是万家灯火,夜幕深沉。
我和朋友歪七扭八地走在稀稀拉拉几个人的小路上,吐槽刚刚的电影剧情,互八对方异地的男友,讨论往哪走比较方便打车回家。
在我们前面大概十五米左右的,是一对中年夫妇。起初我并没有注意到他们,毕竟这样携手并行,衣着普通的夫妇随处可见。但随后,他们却引起了我几乎全部的注意,甚至朋友在耳边的一路唠叨都如过耳旁风,未入耳半句。
不是多么轰轰烈烈的场景。
那女人先是想要弯腰做什么,走在旁的男人见了,却伸手一挡,轻轻阻止了她。然后只见那个一米八几的北方汉子,稍微叉开双腿,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当街弯下腰,拾起女人散开的鞋带,细致而专注地帮女人系了起来。
没有勉强,没有矫情,一如在大街上停下,弯腰拾起自己鞋带般自然。
女人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却再没阻止男人,只是把腿微微伸向男人的方向,好让他更方便省力一些;她一直低头注视着男人的动作,直到他系好鞋带,再轻轻扯动两下确认系紧,缓缓站起时,上前半步挽住男人的胳膊,两人再继续向前走着。
我有些呆愣,步伐都不自觉轻了。前方就是灯火通明,路宽人多好打车的大路,那里人声鼎沸、繁华一片,而这条小路,没有路灯,只靠来往的车辆和建筑上轻轻闪烁的霓虹灯形成昏暗的光线,行人三三两两,安静如斯,恍若另一个世界。但男人弯下的腰和女人微伸的腿在我的脑海中不停晃荡,像一部旧时代的深沉默剧,前边明亮的灯光仿佛有人控制,变得瞬间温柔,攒动的人影和穿梭的车辆都氤氲在了柔和的光幕里,光里隐着漫漫浮尘,把隔岸喧嚣模糊成了这一幕不起眼的背景。
(二)
我几乎是立马想到了刚来这座北方城市时见到的另一个场景。
那时初来乍到不识路,需要靠公交站牌来引导我在这个还明显陌生着的城市里穿梭。于是在找公交站牌时,我无意地找到了一对年轻的情侣。
男生长得清爽帅气,坐在候车的长椅上,神色淡漠地打量来往的行人车辆。女生低着头,乖巧安静,蹲在男生的右脚边,一手一根鞋带,正在为男友仔细地系。
我惊讶非常,只因她的目光始终专注,简单的动作也做得一丝不苟,仿佛面对的不是一只运动鞋的鞋带,而是需要精雕细刻的昂贵工艺品。周围行人如梭,她也不觉,只是缓慢而细致地打着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又不放心地紧了紧,确认不会再松后,才微微起身,坐在了男生旁边。
整个过程,男生一直在左顾右盼,却没有哪怕半个目光落在了女生身上。
从马路对面,过红绿灯,走到公交站牌。在这短暂的距离里我一直注视着他们,女生系完鞋带后就目不转睛盯着男生的侧脸,试图和男生说话,可得到的回应寥寥,男生通常只是淡淡点头示意听到了,依旧我行我素东张西望,却怎么也没有张望到女生身上。
看着女生有着少许雀斑、并不如何漂亮的脸上只有习以为常的平淡和执着,我有些心疼这个细致而坚定的姑娘,恨不能直接上前为民除害替天行道。但对比了武力值之间的巨大差异后,我只好默默离去,满腔愤懑化作一声长叹。
(三)
朋友抓着我努力摇晃,终于把我飘散的万千思绪全部唤回。她拉着我大步朝前预拦车。
我们从那对中年夫妇身旁经过,我只来得及再看一眼。不用再逆光观察,于是这一眼便看清了他们的面容。
两人看上去都已是不惑的年纪。
男人穿着棕色立领风衣,里搭白衬衣,戴细框眼睛,身材高大身体颀长,右脸上有颗不算小的黑痣,是典型的中年白领装扮。
女人着红色薄羽绒服,有些中年的微微发福,脸上皱纹已经明显,她挽着男人的手,头刚刚能靠到男人宽厚的肩上。
我路过他们时,女人正依偎着男人,在说着什么,笑容灿烂。男人微笑倾听,偶尔附和。两人不紧不慢地走,目光在不远处的空气里交汇。
不知是不是红色羽绒服的缘故,小路上虽无路灯,但借着远处大马路上的灯光看去,我总觉得女人的脸红彤彤的,像二八年华初遇心上人的小姑娘,如意郎君正领着她,许下一生似锦繁华。
(四)
什么才算是爱情?
很多人都做过评价,每个人也有自己的期许与答案。相濡以沫是爱情,细水长流是爱情,轰轰烈烈是爱情,举案齐眉也是爱情。每个答案都对,都是大千世界人生百态里的缩影。
但生活和理论是不同的。
理论总是那般有理有据,能实验能推导,有模式和公式允许你照葫芦画瓢。可生活不能,它由一个个或苦或甜的片段组成,由一个个鲜活而不同的人组成,不能反推,不可预知,无法定义,无法复制。
爱情亦是如此,都是甲之砒霜,乙之蜜糖;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事,又哪是三言两语能总结概括得清。
但我知道,爱情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不是我愿低头弯腰为你停下拾起散乱的鞋带,你却目光匆匆,注视的世界遍寻不到我。
而是当时间匆匆流过,为人夫,为人父,早已扛起一个家庭的你再不复当年青涩少年模样,孩子都长大无需过多操劳时,却仍愿不顾他人眼光,当街低头弯腰只为帮我系好鞋带;而我羞涩依旧,微微挪动脚好让你更方便一点,盯着你不再浓密略显灰白的头发咧开嘴笑时,我便知道,青春年少不曾辜负,一生操持终得所偿,
我便知道,这是爱情无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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