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Q一阵震动,几位北京的好友发来信息,说南锣鼓巷的郑老太去了净土。 我一怔,坐在沙发上,半天没缓过神来。
(一)
我是来自北京的,只是后来因着某些原因来到了小县城。我小时候便是在北京。
在北京的家离南锣鼓巷有较长一段距离,但我偏爱每天在南锣鼓巷与家中往来。家对于我来说,仿佛只是一个傍晚安眠的地方。
我偏爱这个满载乡韵的胡同。郑老太便生活在这里。
那是的郑老太便已经是郑老太了,只是比后来的她少了一份疯癫,那时的她是不疯的,只是后来她变疯了。
每天早上她总推着自家的小推车去南锣鼓巷的外头卖豆浆。打开铁盖子,豆浆的热气便夹杂着香味飘了出来。我每天早上赶往那儿,隔老远便看到郑老太的小推车前排起了人海,便迈着步子飞快地赶到郑老太旁,乖巧地叫了一声“郑奶奶”,然后她便会将手中的那杯热豆浆笑着递给我,排着队的那个人也是一脸笑意。
那些人总问她,你怎么对这娃这么好?
终归是个娃啊,她说,营养要跟上。
她对我真的特别的好,倒不只是因为我还是个孩子,她对别人也异常和善。
这样看倒是因着她的善良了,只是她将爱说的如此委婉 我那时只是认为她对孩子好罢了。
(二)
郑老太是个苦人。
她有一个丈夫和一个儿子。但丈夫整天无所事事,每天混迹于赌场赌钱,喝醉酒后才回家,打着让她拿出钱来。她仅靠着自己的小工作赚着钱与他挥霍。她是个坚强的女人,每到第二天她便会收起悲伤笑迎八方。
那段日子对于她来说有如世界末日,本以为她会早离开人世,但她终于坚强地挺了过来,并度过了一切对于她来说是灾难的“灾难”。她的丈夫后来便离开了人世,飞向了西方极乐世界。她说,愿他在那边能过得好好的。她就好像并不痛恨他一样。
爱情相遇便是注定,她义无反顾。
她的儿子倒长大成人了,遗传了她的基因,她的儿子总喜欢笑。
她说,爱笑的男生不会差。也确实是这样。
遇见了她的儿子,我总会亲切的叫声“哥”而非是“叔”。他便会笑着领着我到街边商店买两个棒棒糖,剥开包装纸,我一颗含在嘴里,另一颗喂给了他 ,然后我们开心地笑了,大手牵着小手走尽街的尽头。
那段时光是最美的时光,她也是。
谁也不知道下一秒钟、下一分钟会发生什么,我不知道,她也不知道
就像吴大伟说的一样:就算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又能怎么样呢?改变不了的未来就是铁定的事实,在即将发生不幸之前,我们能做的便是徒劳无功的呐喊罢了。
无法预料的不测便发生在她的儿子身上。在一切发生之前仿佛他所做的只是接受死亡。
我并不了解事情发生的经过,我只知道她的儿子是个英雄。新闻报道了他,但他已不在人世。他为了救一位小女孩而赤手空拳地与持刀歹徒用命拼搏,虽歹徒被缉拿归案,但他也身中六刀而不治身亡。死亡的最后一秒他看着小女孩获救歹徒被擒拿归案,他笑了。那么地安详,那么地平静。
那天的北京殡仪馆人很多。我挤了很久才看到他的遗体。还是那么地高大,只是显得有些苍白无力罢了。
过了很久,殡仪馆的人才稍散去,他也被推去火化 一行人守在焚尸炉外。躯体进,盒子出。
郑老太抱着方盒子笑了。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在笑。
我们不知道她是在笑命运的无序可悲还是为她的儿子舍己救人的伟大儿子而骄傲自豪。只知道,我们只看到她在笑,一直一直在笑。
(三)
哦,郑老太疯了,她是笑疯的。
第二天的早上人们没有看到她卖热豆浆的小推车,没有在南锣鼓巷的外面看见她的身影,那个背佝步履蹒跚的老人。人们在她家找到她的时候,她还捧着黑方盒躺在床上,一直在笑。
叫她她听不到,她的眼里只有一个黑方盒,一个他的儿子所在的狭小世界。她成了他儿子的巨人,她要守护她的儿子,半刻不离身。
做什么事她都要拿着方盒,虽然她疯癫得只会笑了。她甚至每天穿着一件外肚口有一个足以装下黑方盒的衣服,她每天把方盒放在那,独自一人傻傻地笑。
她的家里一团糟,她已忘记了她还有一个只有她一个人的家。
后来,她的精神稍微稳定正常些了,她到处打听她的儿子是守在哪儿去了远天。别人不敢告诉她,怕她又疯了。但她锲而不舍地问,咧着嘴露出了残缺不整的黄牙在那笑,只是笑的不如从前那样了。
以后的每天,她都会来到那儿,用一小捧水清除淡血上的灰尘,然后坐在一旁的街沿上,盯着那抹血看。
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四)
后来我没去那儿了,也不知道她还有没有去。
后来的后来,我来到了小县城,也就是我现在所在的地方。一个说打也不大,说小也不小的县城,离着北京甚远。北京在北,我在南,我也无法再见她。
但万万没想到多年后的我又一次与她相见,只可惜她已不记得我。不再记得曾经亲切地叫她“郑奶奶的”而讨一杯热豆浆了。
暑假,我搭乘去北京的火车到了北京。重温一下故土的感觉还是那么的亲切。夕阳还是那么的美。
十天的新东方学习之后,我在北京城内旅游。倒也不是旅游,算是重温故土气息吧。北京城仍是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多次地铁站辗转之后我来到了南锣鼓巷,胡同还是那么样的,浓郁的乡土文化扔在,不少的游人前来参光。我找到郑老太的家,大门紧锁,还挂了一个颇有年代的青铜大锁。
我想周围的居民询问,他们说郑老太早已搬出了南锣鼓巷,去了北京的另一边。我诧异,郑老太一人会独自搬往那儿。他们说,我们也不知道,只是郑老太当年离开这儿的时候没拿什么东西,只挂上了一个青铜大锁。之后我便离开了那儿,带着疑惑,带着无奈。
我游转了一些故地,见了一些老朋友。他们都很好,都是老样子不变。他们带着我上街玩。经过某一路口时,一个朋友喊到,咦,那不是郑老太吗?我猛地转回头,在人群中,有一位背佝步履蹒跚的老人,没错,就是郑老太的背影。
无数次兜兜转转都不及不经意的回头一瞥。奇迹的发生只在一瞬间。
我并未想到我会再一次遇见她,她也不会想到吧。
我们一行人始终跟在她的脚步后面。不知过了多少个路口,来到一棵大榕树前。我双眼湿润,这是她的儿子曾经去远天的地方。郑老太仍守在这儿,不离不弃,像守着她儿子的灵魂。
我们远远的望着她,她看向我们却并未有所注意,她忘记了我们。
这么多年来,她的记忆力只有最简单的生活和守护他儿子的使命,以至于忘记了一切的人和事。
简单地清扫了那一块的尘土,她便离开了,迈着她那已老化的双腿,离开了哪儿。她走的很慢很慢,许久才走到街的尽头,一拐便离开了视线。
大榕树下,那一抹血格外刺眼。
(五)
离开北京的那一天,坐在列车上,窗外飞驶过树木,脑海里却一直想着郑老太,她还会在那棵大榕树下?守了十几年的她,终归会飞往天国。她问我或许在无人时的街头被别人认为是智障疯老太,又或许坐在大榕树下眼睛放光向路人道出这一段故事。
而现在,他们告诉我,郑老太前去了遥远的天国。我只是笑了笑。
其实,我知道,她一直在原地不曾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