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辛卯是在我刚上小学的时候。他披头散发、蓬头垢面，却宽额方脸、眉宇清俊、目光炯炯有神，极象一个落没了的豪门弟子，骨子里透着一股不屑一切的傲气。
他常睡在村边的廊桥上，一个人独来独往。时常边走边唱：“山外青山楼外楼，人外有人天外天……世人笑我狂，我笑世人癫……黄昏不负韶华，青春不会久长……人人皆自私，唯有天自大……”还想听出他唱着什么时，而他的声音就渐渐地低下去或走远了，再也听不明白他后面唱些什么了。只这几句是惯唱，所以慢慢地人人都能背出来了。每次见他唱到“黄昏不负韶华”，想问他为什么时他就走开了，至今不知做何解。
那时候我爷爷还在世，听爷爷说他很小的时候辛卯已经是个中年人了，人们不知道他父母是谁。有人说他是天上掉下的；也有人说他是坐木盆中随河水漂来的；也有人说他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对他的生世已无法考证，逐渐地成为一个迷。
有人说他曾经取了个天仙般的妻子，生了一个儿子，可儿子没几岁，他妻子就带着他儿子远走了。这点似乎比较确实，因为村上的人大部分都是这么说的，说法比较统一，没有更多的版本。
爷爷在的时候常说，辛卯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中通人文，乡里人有不懂的事常找他问，他都能给你满意的答案。
有一次，有人的鸭子没了，问他，他说你不用找了，等明天早上大家的鸭子赶到河里时你到河边认你的鸭子就是了，那人第二天清晨早早起床就到河边去看，果然乡亲赶着一群鸭子出来，其中一只正是自己的，原来他的鸭子是随群到别人家的鸭棚里住了一晚上。
还有一次一个人的鸡走丢了也问他，他说你不要找了，它已到阴间地府了。那人不信，走家串巷地找，结果从墙内飘出阵阵鸡肉香味，原来他的鸡已被这家的赌鬼给杀了炖了。
有一次一家人的耕牛在山上走丢了也问他，他说你等明天天亮后到山上找，你看到第一缕阳光照在哪里，你的牛就到哪里，第二天那耕牛的失主到山上时果然看到他的牛在那边晒着太阳边吃着草呢。
有人想刁难他说：“辛卯，人们都说你学问高，我想问你个问题，这卤水是怎么点豆腐的？”辛卯悠悠哉哉地拿起一根木炭，煞有介事地在地上写出了“卤水点豆腐”的化学反应式，并得意地说：“就这样，你知道吗？”提问的人看不懂，反倒低着头走开了。
当人们夸辛卯的字写得好时，辛卯自豪地说：“你不知道，我教过王羲之写字的！”之后他就顺手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出：“龜、鬮、鬱、齾”等几个大字，大多数人没等他写完一个字就已经溜得无影无踪了，因为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每当辛卯写完后就问人这几个字怎么读，可真正能正确读出的人寥寥无几。大家也都知道他会问人，所以没等他写完第一个字就逃之夭夭了，这时候辛卯就会滴咕道：“真没出息！”辛卯总是独自一个人也要把这几个字完完整整、一笔不落地将其写完，最后还要在几个字的外面画一个圆圆的圈，并念道：“guī、jiū、yù、yà”。
现在想起来，我倒敬佩辛卯的一丝不苟和恨乡亲的不学无术了。
有人调侃辛卯：“你见过飞机吗？”他回答说：车一天飞行几万公里，谁还坐飞机呢？
小孩和他打趣：“辛卯你老婆呢？”他说：“我要娶黄帝的女儿，尧舜的妹妹，大禹的姑姑。”
有人故意刁难辛卯说：“你以前是做什么的？”他说：“我曾经和李冰父子修建都江堰；授韩信兵书；给曹操修铜雀台；帮老佛爷建圆明园。”
他逢人就说：“人类离自己挖掘的坟墓越来越近了。宇宙在转圈圈，科学家却说它浩瀚几万亿光年。科学家还不如家妇，家妇都知道三餐要有米下锅做饭，科学家却在那无声无息地毁灭人类；他们害怕天气越来越热，却不知道就是他们自己的行为造成的，他们天天在放屁、瞎捣；他们研发的食品是毒药；他们研发的药品使人更快地死亡。人类的每一次科学发明科学创造就是让人类向灭亡更靠近了一步。刀枪一次仅能杀一人，火枪一次可杀几人，火炮一次可杀几十人，导弹一次可杀几百人，核弹一次可灭几十万甚至几千万人。”
“在资本、贪欲、权势刺激下的科学的病态发展，已经使人类生活丧失了许多情趣且充满了危机。”
他常引用《庄子•天地》篇中的一则故事说：“子贡有械一日浸百畦，用力甚寡而见功多，却为农夫所不耻，被反唇相讥：吾闻之吾师，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这就是倡导人力者对投机者的有力回击。”
人们觉得他在说疯话，语无伦次，喊他疯子。只有小孩喜欢他，喜欢和他在一起玩耍；他也爱和小孩玩耍，爱和小孩一起藏猫猫，跳房子；有时候还加入到孩童们捉蜻蜓蝴蝶的队伍中；小孩放飞的风筝若要挂到树上了常叫他想办法给弄下来，所以他也深得儿童们的喜爱。
爷爷说辛卯说得话对，他才是人类的精英，天上下凡的神仙，拯救人类的天使。爷爷说：“他的话有如鸟的叫声，只是我们听不懂，并非无意义。”
我很怀念爷爷，爷爷说的很多话都应验了，所以我相信爷爷说的，相信辛卯一定是个非凡之人。爷爷说不用脚却跑得快、跑得远，不用眼睛却看得清，不用耳朵却听得广。我问爷爷，那是用心吗？爷爷点点头。现在看来爷爷说得这些话都是对的，我也相信辛卯是个圣贤之人。
我最后一次见到辛卯是庚辰年，那年一个冬天的夜里，天气很冷，外面刮着风下着大雪，辛卯在廊桥上被冻得瑟瑟发抖，我给他一件人家丢弃的破衫盖上，他还冲着我做揖，后来就再也没见到他了。有人说他升天了，有人说他是雪夜被冻死了，可我不相信，好好的人怎么能说死就死了？但又无人可问，因为爷爷已经去世多年，这一切也将随时间埋入地下，永无人知晓了。
——旷山燕 2022.3.7
注：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更忌对号入座或强指他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