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丈夫回家来了,打算在家中长住。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城里来的女人。丈夫把她从主卧打发到阴暗潮湿的偏房,领着城里女人入住舒适的主卧。她看着丈夫的眼睛,没有说话。她打心底里害怕丈夫,他那么英俊,又有那么体面的工作,最重要的是他做事从来说一不二。他的眼睛好像能射出光来,一寸一寸地削她的肉,蚀她的骨,她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一个无足轻重的自己。她不敢再看下去,低下头,一言不发地收拾东西,把主卧腾了出来。
偏房多年不住人,阴暗潮湿不说,单是屋子里的蟑螂老鼠就够折腾人的了。她收拾好东西,坐在木板床上,微弱的烛光将她矮小的身影放大投射在灰黄的墙壁上,她抬起手,一下一下拭着眼角的泪水。多年以后,当她坐在地头,走在路上,甚至是抱着孙女的时候,还是会不自觉地流下眼泪。小孙女问她:“外婆,你怎么哭了呀?”她总是摆摆手,嗔怪着答:“外婆哪里哭了?我眼角大,风一吹就容易流眼泪。”小孙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长大一点后,每当看到迎风流泪这个词都会想到外婆的泪水。有一天,当孙女受了委屈第一次在暗夜里蒙着被子偷偷抽泣的时候,她才明白“迎风流泪”是多么无奈的谎言。
城里女人是做戏出生的,每天早上都要在房门口咿咿呀呀地唱上两句。那婀娜的身段,柔媚的眼神,随随便便就能抛出的兰花指无时无刻不抓着丈夫的心。丈夫太喜欢这个戏子,甚至经常使唤她为这个女人端屎倒尿。这是一件多么屈辱的事,可她竟是不敢不顺从!城里女人看不起任劳任怨的她,一开始对她只是些白眼嘲讽,时间久了,看她这样老实好欺负便越发猖狂起来,联合着邻居们一起欺负她。人性险恶总在这种情况下显露无疑,同学校里的霸凌真是十分相似——无能的人总是喜欢欺负比自己更弱小的人来肯定自己的价值。城里女人的价值因为她得到了极大的肯定,在她被欺负得一声不吭的时候,在她边流眼泪边烧柴火的时候,在她下地干活累到直不起腰都不敢回家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