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回顾：江南之远|江南泛歌寄平生（二）
“好！有赏！”席间一片欢乐，琴师领赏告谢，退身而出，一名小厮，取了琴，抱在胳膊，尾随而出。
第一卷 江南泛歌寄平生
第三章
走出行了百米多，曲径蜿蜒处有一座小亭。还没有到晚上，摘星阁中游荡的客人不多，此处也是幽静宜人。琴师和小厮看看四周没人，先后在亭中坐下。琴师从袖中取出刚才的赏银，十两的纹银，竟然有两锭，也难怪舞女纷纷眼红起哄。
琴师拿了一个塞进小厮手里，“你且拿去给家里请大夫，赶紧收好。莫要像上次被大姚他们霸了去。”小厮眼眶一红，嘴唇微颤，刚要说什么，见人走近赶紧收入怀里，等琴师示意后便站起先走。
见来人是方才南向座的少爷，这人那晚表现得端正风度，琴师微惊的心跳很快平复下来。对面的少爷自顾地坐下，琴师不由打量他。眉毛峰峦如聚，眼眸沉黑深邃，整个人气质沉静如水，坚硬如山，和那晚温和有所不同。少爷眉头一压，琴师心中一震，暗叹果然大人物，却又忍不住再抬眼看他。
成少知琴师打量她，也不避忌打量回去。比起那晚，琴师柳叶细眉更长，粉嫩樱唇更红，恰似今日博笑的《江南乐》，醒目奢华。成少眉头微微一皱，随后开口问道，“刚拿了赏银，就分了人？”
琴师倒也不惧，坦白答道，“莫要小看剩下的十两纹银，普通人家省吃俭用够过半年日子了。我将另外那十两纹银送给楠儿，不过也是借花献佛、顺水人情、解人所困，给自己积个好名声倒也不错。”回话不仅说出用之所需，也道出借之所图，简洁明了，不似一些道貌岸然者大谈人性闪光。
成少心中痛快，嘴角一扬，笑道，“倒是不错的理由。我受教了。”琴师原想吓他一吓，没曾想对方欣然接受，也是哑然一笑。
“那么，为了自己的好名声，姑娘可愿意为在下弹奏一曲？”看着对面男子微笑发问，琴师心道自己被将了一军，原来就算他再不简单，终还是落了要自己弹曲的俗套。
琴师礼貌一笑，“那是当然”，便摆正石桌上的琴。玉手一按琴弦，不想被男子抢了先，停住琴弦，“不急，不是那些曲子”。说罢，成少从怀里抽出一方纸笺，递与琴师手上。
琴师接过一看，始终保持冷静的神色终是一颤，眸子里转过震惊、喜悦和感动。她蹙然抬起头，声音颤抖，“公子，那晚你只听了一次，就……”成少已经离开石凳，面朝亭外站定。傍晚的日光斜射进来，成少的背影清晰又朦胧。
琴师目光流连，缓缓收回，复又落在那张纸上。然后坐直了身子，把手扶在古琴的琴弦之上玉葱尖般的手指如雀落滑动，幽幽琴声在这片入夜前最后一片安静中响起。那张纸上，竟写着一份谱词，竟是那人只听过一遍的回忆上填出来的，竟全然契合了最初奏曲的那份悠远莫名。
几度春风飞花，容颜为谁锁。
婵娟故，苍鬓素，思念为谁多。
遥寄往事离索，几片残红抹。
风轻过，弹指一挥尽殊途，
年华依旧君何处。
缘已错，夕朝暮，如初。
记忆中轮廓，已不是你我。
人间沧桑光如梭，千载万世，
梦只在花落。
唱罢最后一句，真有风吹过，鼓起了男子的衣角，打扰了女子的额发。院子里花草无言，世间之中，恍若自我孤身而立，又盼有那惜红之人捧一捧自己的颜、自己的叶。
整篇词的格调辞句之中，竟没有一丝可挑剔之处。更重要的是，词中半是心酸，半是挣扎，半是无奈，甚至半是眷恋，半是抗争，半是珍重，种种情思，将琴师当时创曲的心境全唤了回来。
女子看了一眼男子的背影，眼前浮现出无数个夜里面对欢崇人士奏乐的自己。这番词看似写情，却是写命。从古至今，人们最逃脱不了的是命，然而一直在追逐的也是命。这是写命，但并非无情。倘若无情，又怎会在命运的把玩下吟哦悲曲、剑指长天！
女子思绪翻腾，迷糊中听见一人掌声在耳侧响起。她忙收回心神，这才发现眼角湿润。“失礼了。公子的词让雅澄情不自禁了。”“不，我要谢谢你。”成少复又坐下，眼眶有些微红，惹得雅澄心中一紧。
成少却是微微一笑，“我很喜欢。不知道雅澄姑娘有没有给这曲子取一个名字？”取名？雅澄如有作一首新的曲子，并不急着取名，名字就像缘分一样，该来的总会来。就如眼下，曲名在她脑海稍纵即逝。
“不如。”雅澄脱口而出。成少讶然，“不如？”又陷入沉思，“不如笑看，不如归去。”他抬头盯住雅澄的眼睛，但见她明眸聪慧，动人心魄，“雅澄姑娘，果然聪颖非凡，确实是好名字。”成少顿了一顿，忽然笑道，“那么，不如此后跟随我可好？”
听罢这一句，雅澄身躯一震，惊讶地看向成少，随即恢复平静神色，“公子，虽说雅澄卖艺不卖身。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烟花之地，谁在乎我们姑娘的身家清白。官家们高兴时百般享受，事后弃若敝屣，更甚犹如乌蝇躲之不及。莫说为我们赎身作续弦小房，即便要作奴才丫鬟也是没有的事。公子说笑了。”
雅澄不知为何解释那么多，但事实摆在眼前，自己身份低微，从未想过可以作过上普通日子。“唔，说的有道理。那就进府作丫鬟罢。”成少全然不顾雅澄惊讶的神色，拍了拍掌。
一名容颜冷峻的侍卫忽然从二十米外围墙后翻出，落在亭外五米的地方，单膝垂首跪下，“成少。”成少眯了眯眼，“请摘星阁当家的过来。”雅澄闻言忽地心就到了底，没有了刚才的惊讶与紧张，两人一时无语。
“公子。什么事？”摘星阁的武当家手捏方巾，行路招展，在侍卫的催促下走进亭中。见亭中二人神色非常，这当家嘴瓜子转得比脑瓜子还快，“这莫不是常老板请的贵客？可是雅澄失了礼数？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请见谅。”
成少并不答话，朝侍卫示意。于是侍卫走上前来，从怀中掏出银票，齐齐展开放在石桌上。武当家看着容颜清秀的雅澄，看着豪掷大方的公子，想着烟柳之地种种结局，心中明白。
“当家的，刚才听雅澄说，十两银子够普通人家过上半年，这五百两银票怕是也够过上二十五年了，不知道够不够赎回雅澄的身契呢？”听了公子问话，武当家心中一松，转头握紧了雅澄的手。
“公子，这是雅澄的福气。这里多少姑娘都盼着跟着好人家。当年雅澄为给患病的母亲和外婆谋取医费，自愿与摘星阁签下身契，如今已近十年。这之间，雅澄也为摘星阁赚取了不少收入，两项相抵，如公子诚心，倒也不需要那么多银子。”
“最重要的，还是要看雅澄的心意，愿不愿意随你。”说罢，当家注视着雅澄，握她的手微微发抖，知是她内心激动。
“武妈妈。”雅澄心中激动，不仅是成少的一番举动，更是因为武当家的大义宽度。当年是自己走投无路，求得当家出手帮助。虽是签下身契，也是有借有还的道理。再说这些年当家的对自己诸多维护，不免吃些亏，但总算没有失去身家清白。
如今，当家的还愿意让自己出户。想到这里，雅澄眼圈红了。“妈妈，我……这些年多有你的照顾……”武当家见雅澄知恩懂事，抬手摸摸她的头，温柔道，“傻孩子。”
待收拾了心情，雅澄犹眼角带泪，委身施礼，“雅澄愿意听公子的。只是，希望公子容雅澄两日时间，给家人作别。”成少静静地看着她，“好，事情交代了，便即刻启程。成荒会和你一道。”说罢，成少缓缓站起身，离开亭子。雅澄入神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被武当家唤起收拾行囊，两人这才往内院房间走去。
江南泛歌寄平生 完
下一章： 江南之远|烟云京华梦乍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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