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等待12年，《大鱼海棠》终于在7月8日上映。不想首映当晚，朋友圈便集体口风逆转。大家一致的看法是画面和音乐的确不错，但剧情弱智，不过是一场玛丽苏的人鱼三角虐恋。

有网友用一句话概括为：

一个叫椿的小女孩爱上一个男孩，为救他不顾一切，还拖累了暗恋她的备胎哥哥。最终小女孩和爱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备胎狗带。

于是，很多人失望地说：12年等来一个绿茶婊。

当然，也有少数人为椿的任性辩护，认为椿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幼稚、天真、单纯、极度自我，只坚持自己认可的东西……这些都非常正常，无可厚非。

《大鱼海棠》的起因，是导演梁旋的梦。2004年，梁旋偶得了一个有关《庄子·逍遥游》的梦，梦里每个人都是海里的一条鱼，出生的时候从此岸出发，穿越大海一样的生命旅程，离世时抵达彼岸。

次年，在清华美院好友张春的鼓励下，梁旋从清华大学热能动力学专业退学，与张春一同创立了彼岸天公司。梁旋主导故事创作，张春负责美工，两人时刻交流想法，联手开始打造《大鱼海棠》的一砖一瓦。

然而，他们低估了前方道路的漫长和艰辛：仅是找资金就花了三年时间，写剧本和前期筹备又花了三年，2013年底才确立由光线投资出品，随后又继续做了三年才终于完成。

12年时间，团队人数从两个人一度壮大到几十个人，而后因进展迟滞又变回两人，2013年项目重启时才又招募了一批新手，从零开始磨合。

梁旋苦笑说，这12年从头至尾跟随在他们两人身边的，只有一个做饭的阿姨。

了解以上背景之后，我有些疑惑：两个大男人张春和梁旋历经磨难，折腾十二年，就是为了讲述一个青春期小女孩的任性故事吗？

【02】

椿在人间被渔网困住，人类男孩鲲救了她，并因此丧命。

为了报答鲲的救命之恩，椿跟灵婆做了交易，愿意用自己一半的寿命换回鲲的生命。

之后，椿把鲲的灵魂化成的小鱼养在身边，等待它长大之后，送回大海，这样鲲就可以复活。

然而，族人们认为椿所做的事情是“逆天而行”，会受到惩罚。

很快，出现了各种异象，比如雨水变咸、夏日飞雪，后来升级到凶猛的海水倒灌……族人们认为鲲是造成这一切灾难的罪魁祸首，必欲杀他而后快。

椿为了保护鲲，不惜与全村人为敌。当母亲把鲲扔掉时，椿愤怒地大喊：“那是一条人命啊！”

对于以上情节，豆瓣上有一篇影评，进行了毫不留情的痛批：

1.爱一个人，就是愿意为了他与天下人为敌，哪怕是全村的人都因爱人而死，也在所不惜；

2.爱一个人，就是哪怕有一个备胎对我再好，我也不会有一丝背叛他的念头，哪怕备胎不得好死，那就让备胎去死吧；

3.爱一个人，就是愿意为了他而改变自己，兴趣？习惯？性别？法力？这些都是小事。我甚至可以为爱人改变物种；

4.爱一个人，就是可以为了他而不顾亲情……为了他减自己一半的寿命，让父母都是住养老院，在爱情面前，亲情……可以不顾；

5.爱一个人，就是可以让他填满了自己生命里的所有角落。我整天围绕着他转，哪怕他还只是一只鱼。我不跟父母说话、我不跟朋友聊天（偶尔会跟备胎聊几句，毕竟偶尔需要他）……我的生命里只有他，只有爱情。

这其中的第4条，实在让我无语：

椿的生命，是鲲舍命相救，椿愿意用自己一半的生命，换来恩人的重生，这也要批？须知如果没有鲲，椿连用一半寿命陪伴父母的机会，都不会有！

至于第3条和第5条，更是莫名其妙。如果照这个思路，《海的女儿》更值得大批而特批：

爱一个人，还是一个忘记了自己救命之恩的“白眼狼”，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失去自己的声音、改变自己的物种；爱一个人，岂止是整天围着他转，而是我的世界只有他。姐姐们的设法相救，父母的殷殷期盼，都可以不管不顾，宁肯自己化为泡沫，也要让他幸福……

——是不是更显得“有病”？

至于第2条，也不值一驳。湫的选择，完全出于自愿，跟椿有什么关系，怎么能把他的死，也怪到椿的头上？

至于第1条，同样经不起推敲：

鲲，真的是引起一切灾难的罪魁祸首吗？

杀一个人而救更多人，真的就是绝对正义的吗？

为了保全一个人的生命而不惜与全族人为敌，真的就那么可恶吗？

【03】

哈佛大学桑德尔教授在“公平与正义”公开课中，提出了下面这个著名的案例：

假设你是一名电车司机，你的电车以60英里/小时的速度在轨道上飞驰，突然发现在轨道的尽头有5名工人正在施工，你无法让电车停下来，因为刹车坏了。你此时极度绝望，因为你深知如果电车撞向那5名工人，他们全都会死。

你极为无助，直到你发现在轨道的右侧有一条侧轨，而在侧轨的尽头只有1名工人在那里施工。而你的方向盘还没坏，只要你想就可以把电车转到侧轨上去，牺牲一人挽救五个人的性命。

问题：何为正确的选择？换成你会怎么做？

绝大多数人会选择拐弯，因为牺牲一个人，可以救五个人。

也有人认为：人的生命是不能比较的，侧轨上那名工人的生命，和轨道上的5个人，同样宝贵。电车司机不拐弯最终撞死5个人，这是过失；电车司机主动拐弯撞死1个人，这是谋杀。

为了保全多数人而杀死少数人，如果我们认为这种行为是合理的，那么种族灭绝将不可避免。

对此，先秦诸子中的杨朱论述得更加透彻：“古之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

杨朱认为，损害自己的利益而让利给天下人，这是不对的。如果人人都不损害自己的利益，人人都不去谋取别人的利益，那么天下就大治了。

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族人们坚持要杀死鲲。椿为了守护鲲的生命，不惜和全族人为敌，真的错了吗？

事实上，我确实认为，所有的灾难，并非因鲲而起，而是另有其人。

【04】

这个真正的罪人，就是看似最为无辜的湫。

湫在无意中闯下大祸，牵连他人，其实在影片中早就有过暗示。

就是双头蛇那一段。湫一时好奇，从棺材中放出了双头蛇，结果中了蛇毒。椿的爷爷为了救湫，牺牲了自己的生命。

湫问过椿，你相信有天神吗？椿说不信。湫说，人类也不知道这里的存在，可是这里却依旧存在着。

湫在雨中怒吼：“你以为你接受的是谁的爱，你接受的是一个天神的爱，他将背叛所有的神灵去爱你，为你忍受一切痛苦，以此来带给你快乐！”

可见，无父无母的湫，其实不是和椿一样的“其他人”，而是一位天神，拥有种种神奇的法力。

当湫发现椿对鲲越来越在意、椿和鲲的感情越来越深时，湫的心情波动很大，天气也随之变得越来越反常：

当湫哭泣时，雨水变咸；当湫伤心时，夏日飞雪；当湫出去买醉，然后愤怒大吼时，大洪水汹涌而来。

鲲救了椿，椿为了报恩，守护着鲲的灵魂，并渐渐对鲲产生了深厚的感情。天神湫发现了椿对鲲的感情，为之痛苦为之疯狂，因为无法控制自己的法力，最终引起季节反常、海水倒灌，危及全族人的生命。

椿因为爱，因为愧疚，决定用生命赎罪，化作海棠树堵住了倒灌的海水，拯救了全村人。

湫同样因为爱，因为愧疚，决定用自己的生命换回椿的生命，并护送椿和鲲，来到人间。

椿是鲲的守护者，湫是椿和鲲的守护者。

椿最终失去了法力，虽然在人间和鲲相伴，却因为“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的超长寿命，只能孤独终老。

电影最后的彩蛋中，灵婆复活了湫，让他作自己的接班人。而灵婆说过，自己是犯了错误的天神，因为接受惩罚才担任灵婆一职，承受漫长的孤独。

在这个悲剧故事中，没有完全的无辜者，也没有完全的加害者。

因为无心之失，椿和湫给族人带来了灾难，但他们都选择了勇敢面对，用生命去赎罪，并为之承受孤独的煎熬。

《大鱼海棠》，一个关于守护和承担的故事。

当椿历经漫长的岁月逝去时，她的灵魂将化作小鱼，和湫再次相遇。

星月相掩 于大海上

微风摇曳 细雨也彷徨

流霞飞舞 群青深处

你我曾 相遇的地方

你是否已化作风雨

穿越时光 来到这里

秋去春来 海棠花开

你在梦里 我不愿醒来

每条大鱼 都会相遇

每一个人 都会重聚

生命旅程 往复不息

每个梦 都会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