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有个亲戚在城中心最繁华地段开间建材店,当时有小道消息传老城改造。很多城中村人争先恐后占地搞扩建房屋。亲戚有个经商的好头脑,可惜大字不识一个,尽管如此,不妨碍她生意兴隆。
我从小就很崇拜她,所以下学那年,我没经父母同意,就单独去找她。我想跟她学做生意,哪怕一分工钱不给,只管吃住也行。
亲戚说我太老实,又没有人生阅历,见人腼腆,哪是个做生意的料?我说我不是才离开学校么,给我几个月试试,反正不要工钱。
我知道我的缺点,我需要时间来锻炼,最重要的我会一心一意,不会让她卖货的钱少一分。亲戚最终没有同意我留下。她招了个关系比我更亲的小伙子看店,她说那小伙子脑袋瓜灵活,嘴巴能说会道。
不久之后,我去了南方投奔小学同学梅。
梅是我们老家出名的乖乖女,只上完小学四年级,非常能吃苦,在她的帮助下我进了莞城的一家台资厂。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后期,南下大军热潮,工作一度难求,很多像我一样的外来妹在流水线没日没夜加班加点,挥洒着青春的汗水,受尽老板的剥削。
我算是个幸运儿,梅很强悍,托人拉关系,我进了一个比较轻松的部门,在那舒适的环境中上班,仿佛每天一成不变。梅是我的榜样,她从不和陌生人打交道,规规矩矩上班下班,一到发工资准时给家里寄钱。
我每天工余跟着另一个爱好文学的老学长月看书写字。月高中文化,她写的诗发表在《外来工》和《佛山文艺》上,她想做第二个汪洋,我对诗歌不感兴趣,我喜欢小说和散文。本来我和月才认识没多久的,我想我们一定是个好搭档。但是她总认为打工不是长久之计。
那个秋天在莞城的车站,我和梅帮助月把满是文学书籍的行李包,扛上站台。月齐耳短发,清秀的面孔,上穿白色海魂衫,下穿齐膝的短裙。她在那绿色的铁皮火车旁拼命朝我们挥手再见。车站旁的小店传来周华建的《风雨无阻》,歌声压得我的心往下惴。我望着阴沉的天空,还有慢慢启动前行的火车。心底涌入莫名的惆怅,那是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前路的茫然和离别的无奈。
月回家后不到半年,传来结婚的消息。我仿佛从睡梦中惊醒:我的青春,一不留神,滑走了很远,我也终将走月的路。那些打工的日子,我工余看书,写字,学习电脑,写板报,只能说充实了生活,满足了虚荣心,如果说称得上虚荣。当理想与现实碰撞,理想粉身碎骨,爱好搁浅。
若干年后的今天,我开店的亲戚,当年她请的小伙子贪污营业款,她沉迷赌博,无心打理店面关门大吉。如今她也老了,纵然有经商的好头脑,不能与时俱近,不能承受新事物的冲击,注定一事无成,况且她有不死的爱好――赌博,天天,年年。她躺在病床上治疗腰椎时说,只要不死,赌博的爱好恐怕这辈子戒不掉。
梅在家乡工厂上班,她说,她没啥文化,喜欢干老本行。一份薄技重复着干了20几年,我和月佩服得五体投地。
月开始经商,一直在折腾,没事时提笔写作。她说,人一生要放弃的东西很多,唯有爱好这东西不能放弃,因为爱好,人生,充实而美丽。
我那年和朋友合伙开店赔了个精光,再也不言从商。步入围城之后的日子过得不愠不火,逐渐成了胸无大志的草民一个,很长一段时间像麻雀一样活着,自认不能一鸣惊人,也懒得练嗓音,偶尔还会掏出秃笔写写画画,毕竟文字陪我度过了那些打工岁月,再怎么也无法痛下心彻割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