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腾

任予跟在苏沐身后走向了公园的停车场，身后那弥漫着血腥味的世界，终于不再。

“朝夕公园属我们局管，所以我被派过来看看。”苏沐一边按开车门，一边说着：“我和市局的这些刑警们以前本来就是同事，所以看着看着，就没忍住和他们多聊了几句。”

他拉开了车后座的车门，示意任予上车。

但任予装作没留意，自顾自地绕了过去，打开了后排车厢的另一扇车门。

苏沐笑了笑，快步上车，并按下了空调，让属于这个冬季清晨的寒气远离狭小的车厢。

车窗玻璃上开始弥漫上了轻雾，任予看着看着，有点痴了。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世界似乎也迷蒙上了这么一层雾，自己的迷惘与心思，又有谁知晓与关心呢？

“聆听者心理诊所对吧？”苏沐发动了汽车。

任予点头，但紧接着又“咦”了一声：“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诊所的名字的呢？“

“我猜的。”苏沐笑了，他侧面很好看，有着男人应该有着的粗犷的线条。

任予有点迷。

苏沐似乎在后视镜里看到了任予的表情，微微扭头过来：“逗你的，朝夕公园后面就那么几个雅致的小楼房，我之前在那过路时候留意过而已。赵珂说你是心理医生，又要我送你到公园后面，那就肯定是那间聆听者心理诊所了。”

他顿了顿：“嗯！任医生，我是刑警学院毕业的，学刑侦专业的。有些之前的工作习惯，是我惯性的思维方式罢了。”

“哦！”任予点了点头，开始偷偷望向苏沐。

她喜欢，从侧面偷偷观察别人的细微表情……

“这音乐听着还舒服吧。”苏沐说这话的时候，任予没回应。因为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只聚集在说话男子的后脖子上。袒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呈现出古铜般的色泽。他应该经常做户外运动的，任予这样猜想着。任予的脑海里面，甚至出现了苏沐运动时全身肌肉拉伸开来的画面，来自于力与美的魅力，扰乱了人的心跳。

同时，肌肤的纹路细腻，可以推断，他是一个生活当中，不管作息还是饮食都有着良好规律的人。

“你这样的男人应该很受欢迎吧？”任予嘀咕了一句。

“你说什么？”苏沐一手放在方向盘上，伸出另一只手去调低音乐声。

“没什么……”任予这话说得有点没底气，为了掩盖自己的尴尬，她转过头看车窗外：“今天，有点堵车。”她边说话，边手不自觉地摸上脖子上的项链，那儿挂着一颗嵌了钻石的小瓢虫吊坠。当女性感觉到紧张、忧虑的时候，都会习惯性抚摸自己的颈部或颈部的饰品，这是一种自我安慰的行为。

苏沐似乎看到了这些，但他是否能读懂任予这一刻的心思？任予不得而知。不过，在之后的几分钟里，苏沐没有再说话了，他转动着方向盘，手臂扭动的动作依旧很好看。任予微微笑了，莫名地，她揣测起了对方那双粗糙又干燥的手掌。

任予感觉心跳在微微加快，贴着靠背的脊梁似乎在涌现渴望，渴望得到抚摸一般。

“嗯！我到了！”任予并没有等到苏沐将车完全停稳，便有点着急地拉开了车门，想要下车。

“等一下。”身后的苏沐冲任予喊道。

任予扭头，只见苏沐半个身子探出了车窗，他这种块头开着一台并不是很高的轿车，本就让人觉得有点别扭。

如果他是我的男人，我会给他挑一款高大点的吉普车才行——任予偷偷想着，并冲苏沐耸肩：“嗯！有什么我能帮到你的吗？”

“我想问……”苏沐笑着：“我想问问你晚上有没有空？”

任予的脑子“嗡”的响了一下，但瞬间又回复了冷静。她甚至收拢了自己应该有的礼貌微笑，开始考虑自己是不是应该往后退出一步，接着拒绝苏沐接下来可能会要提出的某些在任予看来滑稽的邀请。

最终，任予只是抬起了手捋了捋鬓角乱了的头发，这一动作不过是故意将右手上的婚戒显露在苏沐眼前，他也一定能看到的。

“我晚上在诊所，要知道，很多病人喜欢在夜晚来我的诊疗室找我聊聊，因为在她们觉得，夜晚更能让她们觉得安全。”任予这么回答道。

苏沐点头，身子再次朝前倾出：“那今晚你约了病人没有呢？”说完这话，他自己可能也意识到自己的话透着什么，便补上了一句：“我的意思是没有约的话，我想来你诊疗室聊聊。嗯，我最近睡眠不太好，有些问题也总是想不明白。”

“哦！”任予应着：“那你晚上几点过来？八点？还是八点半？”

苏沐又笑了：“任医生确实是个人精，随口抛出的便是选择性问句，让我思维快速被框进了你给我定的两个到访时间里。八点？还是八点半？”

任予也微笑了，她开始偷偷地寻思，面前这么个阳光健康的男人，会有什么样的心理方面的问题，需要找自己这种心理医生呢？

“我九点过来吧？因为八点到八点半我要跑步。”苏沐说完这话便自顾自发动了汽车，朝前开去。

“好吧！”任予的回答，苏沐应该是听不到了。她转身，朝诊所走去。临到门口时，任予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行驶的汽车。这时，她才注意到，那台轿车的车牌是单位牌。

看来，这么一台让苏沐这大个子需要缩头缩脑的轿车确实不是他自己的。那，他自己开的又是一台什么车呢？

这一整天，任予都在琢磨两个问题：苏沐的车，与苏沐心理上有着的问题。今天诊所的病患其实并不少，有三个，不过都是找娥姐的。索菲吃午饭时候说今晚本来还有位病患想约任予，不过既然任医生早上就要把晚上时间排出去，那么就只能安排到明天了。

任予没说话，那一刻的她望着窗外空荡荡的停车位。她突然又想起了宋司楚，那年刚买车的时候，他的工作也并没有现在这么忙，只是公司财务部的一个小职员。于是，他会将车停在那个位置，放下车窗，按亮车灯，手里捧着一本似乎永远都看不完的《百年孤独》，在那一本正经地翻着，等着接自己回家。

很多东西，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失去的？任予并不知道。甚至她不知道最后一次宋司楚接自己是在多少天抑或是多少月甚至是多少年以前了。或者，就是他把那本书看完的那天吧？任予不时这么想着。

到晚上7点出头，索菲急匆匆地进来告诉任予，郭子来了，情绪似乎很不稳定，说要找任予聊聊。任予思考了一下，紧接着，诊疗室的门便被人推开了，进来的是郭子。她今天画着烟熏妆，眼袋位置的深色是彩妆涂抹的还是其他缘由，任予不想去细想。

“任予，我挺难受的，开车兜了一圈，最后还是想来和你说说话。”郭子走向了那条粉色的弗洛伊德椅径直坐下：“我找不到人说话，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很忙。就算……就算是和你来聊会天，也是需要支付金钱的。所以，任予，我真的感觉自己太孤独太孤独了，真的……”

“索菲，你先出去吧！如果我给你说的那位苏先生过来了的话，让他等等。”任予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向一旁的精油架。

最终，她拿下了一瓶苦橙花。因为任予知道，郭子这位有点神经质的女人，她在这城市中缺失的一切，并不可能在自己的诊疗室里找回。而她选择走入聆听者，不过是……不过是她确实迷惘，确实很累，也确实很孤独。那么，她需要橙花那最为体贴女人心思的手臂，抚摸到她褶皱的心房。是的，郭子需要的只是安静……不去扰乱世界的安静。

九点二十五分，郭子抹去了两颊上的两道泪痕，冲任予小声说了句：“谢谢你陪我。”

她转身，朝外面走去。拉开门的刹那，她的腰杆变得笔直，仿佛几分钟前那柔弱的自己并不曾存在。

索菲将一杯热咖啡递到了任予手上：“任医生，那位苏先生不肯进来，他在车里。你等等，我去叫他进来。”

“不用了，索菲，九点半了，你下班吧。”任予边说边端着咖啡杯往外面走去。紧接着，她透过窗看到了苏沐那台白色的大切诺基，停的位置正是以前宋司楚接自己时候停车的位置。任予心跳在加速，她加快了脚步，但到了窗台前又站住了，因为她看到了苏沐……

他还是穿着那件皮夹克，不过拉链没有拉上，里面白色的T恤衬得他厚实的胸脯更加饱满。他的头发有点湿，可能是跑步后洗了澡的缘故，这微凉的晚上不可能自然干得那么快。

任予感觉自己在融化一般，就像第一次看到宋司楚时候那样。

苏沐并没有看到任予，相反的，他正低着头，坐在驾驶位上。任予歪着头，似乎这样自己的视线就能拐弯，进而观察到苏沐正低着头干什么？

他在看书……

任予有点慌了。

这时，苏沐抬过头来，他的笑意自带阳光，让任予感觉温暖。

“刚才那个高个子女人就是耽误了你的时间的病人吧？”苏沐将手里的书放到了方向盘前面，朝不远处的任予问道。

于是，任予就着车里那并不亮的灯光看清了书的封面，居然也是一本《百年孤独》。

“是的，现在，是属于你苏先生的就诊时间了。”任予一边说着一边扭头朝诊疗室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