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天空中布满了乌云，太阳躲到乌云的后面和大地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过了一会，雪花从云彩编织的天幕上洒落下来，密密斜斜的，就那样一直飘落着，飘落着，似乎在赶着一场集体的约会。
街上静悄悄的，即使是周末，路上也是人员寂寥，或许是这样的天气影响了人们出行的兴致，也或许是紧张的生活需要一个安静的缓冲，偶而路过的人们也只是安静地赶着自己的路，脚步匆匆，低头奔赴自己要奔赴的前方。
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孩从一个胡同出来，来到街上，他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或许他没有想到外面还是这样冷，只见他外面只穿了一件卫衣，走在这样空旷安静的路上，他显得单薄而孤单。他抬起头看了看天上不断飘落的雪花，扣上帽子继续往前走，但是他好像没有明确的目标，徘徊着，仿佛不知道要往哪走，他走的很慢，一边走一边观望着。
这个男孩叫聪聪，他是一名高中生，经常一个人出现在街上。自从聪聪很小很小的时候起，父母就开始不断地吵啊吵，家里天天上乌烟瘴气、鸡犬不宁。和父母在一起的日子里吵架占据了绝大多数部分。
有一天聪聪回到家中，书包还没有放下，就听见卧室里传出来吵架的声音。那个粗声粗气的声音，是爸爸在喊着：“除了会打扮，你还会干什么？这算过的什么日子，这么多年了，怎么说都不听？”
“不要乌鸦落在猪身上，只看见别人的不是，你倒是看看自己，要啥没啥，油瓶子倒了也不扶，我嫁给你，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妈妈更是得理不饶人，长期以来两人就是这样，你来我往，针锋相对。
“这日子没法过了！”
“不过就不过，吓唬谁呢？”
“好！好！好！有本事明天就去离！”
“离就离！”
02
父母离了婚，也就几个月，他们很快就各自重新组建了自己的家庭，妈妈又嫁到了外地。表面上爸爸的家随时都会接纳他的到来，但是他却对那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生疏感，每次去总是感觉到自己在那里有一种非常不自在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忍不住地想要远离他，远离之后，他又非常茫然。他多么渴望自己能像其他孩子一样，父母随时都在身边，拥有一个温馨和谐的家啊。
聪聪就在这种矛盾的自我寻求中生活着，生活上有外婆照顾他，外婆也成为他最依赖的人，但是他总是感觉自己的生活中有一种缺失，这种缺失让他不安。
他有时会在梦中梦到忽然和外婆走散，他一个人辨不清方向，他站在原地哭泣着，不知何去何从。
聪聪的妈妈远嫁他乡，虽然心里有聪聪这个乖孩子，可有时候依然还是鞭长莫及。聪聪有事给妈妈打电话，电话中永远是那种说不了几句话就像有什么急事一样匆忙地挂断。
“喂！妈妈？”聪聪小心翼翼地拨通电话。
“聪聪，儿子，是不是没钱了？好，你等着，妈妈马上给你转过去，不要指望你那个死爹了，好吧，妈妈现在就给你转钱！”电话那端的妈妈一如既往地风风火火。
“妈妈，妈……”电话里传来了挂机的嘟嘟、嘟嘟的声音，聪聪无奈地把手从耳朵上耷拉下来，轻轻地叹了口气，转眼望向了车水马龙、来来往往的大街上，尽管此时街道上热闹非凡，但是聪聪却感觉一切都与自己无关，反而觉得大街上是那么的冷清。
每天晚上，聪聪自己睡觉前的时间是他心里最难过的时候，他多么希望自己的身边也能有父母的陪伴，和他们说说自己的学习，说说自己的学校生活，说说自己喜欢的老师，说说自己的看到的那些有趣的事情，可是他们都不在身边，他只能在心中带着自己的这些想法孤独地独自进入梦乡。
“爸，我考了全年级第一，爸，你在听吗？”
“在听，在听，好好，儿子有出息了，需要钱就吭声啊，爸爸先挂了，有点事情需要去办。”
“爸，爸，我……”爸爸的电话似乎被人抢走了，然后就挂断，聪聪可以想象到那个后妈不高兴的面孔，使劲地按下挂机键时的表情。
“妈妈，你在忙吗？这次我考试考了全年级第一。”聪聪想了想，不再去想爸爸和那个他不喜欢的女人了，找到妈妈的号码，拨通后，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妈妈。
“是儿子呀，好好，妈知道了，不是上周给你转的钱吗？怎么又没有了？管你爸爸要吧，也该让他出点血了，好了，妈妈还有事，你管爸爸要，行吧？”电话又挂断了，那嘟嘟的声音是那么刺耳，聪聪赶紧把手机从耳边拿掉。
他抬头看看天，一只飞得很高很高的风筝，突然就断了线，刹那间就朝着天边飞去，很快就不见了踪影。聪聪的心也被风筝挂住，随着风筝不知道飞向了哪里。
03
每次考试取得好成绩的时候，他都有一种强烈的和父母分享的冲动，可是每次当他告诉父母这些的时候，他们的反应都不是他想要的那样。好像他们并不在意。他多么希望自己的成绩能给他们带来开心和幸福，能让他们离自己更近，但是他却没有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结果。渐渐地他对考试的成绩没有了任何的期待，学习的过程反倒是他更喜欢的了。
原本他也习惯了一个人的孤独时光，至少外婆是爱他的，虽然她爱他的方式不是聪聪希望的那样，但是那是聪聪能得到的最好的爱了。只要他想做的事情，外婆从来没有阻拦过他。他是自由的，也是任性的，甚至是执拗的，他不知道自己在执拗着什么，只是出于一种潜意识地在执拗着，有时候这种执拗让他自己痛得难以承受。
初中的学校离外婆家很远，外婆的家里离不开她的打理，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上初中之后就在课后班开始长期托管。到了新的环境，一切都是陌生的，班级里面没有他之前认识的人。周围的环境也是陌生的，县城比家所在的村子大多了，但是他却不喜欢。
课堂上，老师的讲课节奏也比小学老师快了很多。聪聪有时会莫名地溜号，等他回过神来，他的思路已经跟不上老师的进度了，于是他对课堂的好奇感和兴趣淡了，他内心的孤独感更强了。
“聪聪，你干嘛呢？怎么又走神了。你的成绩下降得很厉害了，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有事一定要告诉老师。”
“我，我……没，没事。”聪聪真的想把他想念妈妈这件事告诉老师。可是自己都比老师高了，这样的话又怎么能说出口呢！原本就经常独来独往的他，对他的同学更加疏远了，他不喜欢这个班级，不喜欢这里环境，不喜欢这里的一切，只有老师能让他感觉到一丝丝小时候妈妈的影子。
04
一天课后，一个长得非常高大的男孩子找到他，对他说，“我观察你很久了，你总是一个人，你没有朋友，你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说，我保证不让你受他人欺负的。”
他看了看那个男孩，没有说话，想径自走开。
“都跟你说了，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干嘛总是一个人啊！”
聪聪尽管心里起了波动，但是他不喜欢这个大男孩儿给他的那种盛气凌人的感觉，他受不了他人的怜悯，但是有一点刺痛了他，那个男孩子发现了他内心的秘密：在这个环境中他不快乐，是的，他不快乐。而且他一天比一天不快乐，不快乐的他不想学习了，他的内心是空的。
为了方便随时可以联系到他，外婆给他买了一部智能新手机。最初他只是在课后的时候玩玩，手机也没有影响他的正常学习生活。但是随着他心中不开心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开始把越来越多的时间用来玩手机，很快他把手机的功能都掌握了，也开始沉溺于网络游戏。
在虚拟的游戏世界中，他忘记了现实生活中的一切，每次在游戏中肆意挥洒他的聪明才智的时候，他都有一种非常骄傲的成就感，他感到满足。从此，他沉溺于游戏中不能自拔，学习成绩一落千丈，曾经那个快乐学习、喜欢探究的他不见了。他变得越来越孤独、孤傲和自我。
一天，在放学回课后班的路上，他被一个陌生的、看起来也是学生模样的人拦住，那个学生想从他那里借二十元钱，他拒绝了。
“不就二十元钱吗？给不给借？给不给？”那男孩凶相毕露，一把抓住了聪聪的衣领。
“不给，就是不给，凭什么给你借钱！”聪聪突然硬气起来，死死盯着对方的双眼。
那个男孩不让他走，缠着他，他生气地和他争执，最后两人打了起来。正在他们扭打的过程中，在学校里曾经找过他的那个大男孩出现了。
“哎！哎！干啥呢？欺负我兄弟，你是不是找死呀，信不信我弄死你？”
“哟，是盛盛哥，对不起，我不知道他是你兄弟，对不起，对不起！”那个男孩先是冲着叫盛盛的点头哈腰赔不是，也转过脸给聪聪赔了个不是。
“滚蛋！”盛盛狠狠地推了那个男孩一把，让那个男孩走了，然后一把搂住聪聪说：“放心，有我呢，以后没有人再敢找你麻烦。”
聪聪是个不认输、心气比较高的孩子，他不想欠别人的人情，他不知道怎么还这个叫盛盛的人情，可盛盛却没有要求他任何事情，这反倒让他更加佩服起盛盛了。
鉴于盛盛帮助过他，聪聪又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于是每次见面聪聪都会和盛盛打个招呼。两个人就这样从陌生变得渐渐熟悉起来。到后来开始简单地说说话，聪聪没有朋友，他好像从内心拒绝别人，盛盛是聪聪唯一一个有过交集的人。
05
一天中午，他的电话忽然震动起来，他一看号码是外公打过来的，心里莫名地慌了起来，一般都是外婆给他打电话，外公很少打电话给他的。外公只是告诉他已经派车去学校接他，让他到学校门口等着坐车回家。于是他跟老师请了假就出了班级，自从他小学三年级之后他好像就跟情绪绝缘了，他的世界里很少有热烈的情感起伏，但是今天他的心说不出有多么难受，他感觉到一种窒息般的痛，他说不出来具体哪里不对劲，但是就是有一种处处错位的感觉。
很快接他的车到了门口，接他来的司机是他们村里的一位远亲，他坐上车急忙问家里怎么了，那位亲戚告诉他，他的外婆因为突发脑梗过世了。聪聪的眼泪像阵雨一样洒下来，他从小到大很少在人前哭，这次他却再也忍不住自己的眼泪，他抑制那么久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了，他越苦越伤心，最爱他的人也是他心中最在乎的人就这样离开了他，他感觉整个世界都空了。
以后他再也见不到外婆慈祥的笑脸，再也听不到她的唠叨，再不吃不到她为他特意做的饭菜了，他的人生之中最重的一次打击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袭来了。
到了家里，很多人，他跑过去，伏在外婆的身边嚎啕大哭起来，直到最后家人强行把他拉走。他懵懵懂懂地听着家人的安排，好像经历了整个葬礼的过程，却又像什么也不记得了。
外婆去世之后，聪聪的心里更孤单了。他也更加沉默无语，他的眼神是茫然的，他的世界是暗淡的，他好像对一切都不在乎了，任何人、任何事对于他来说都微乎其微、可有可无、无足轻重了。
或许有了交集就会有更多的交集，学校就是那么大的范围，看到盛盛的次数越多，他和盛盛在一起的时候也越来越多。
盛盛是一个直率而粗暴的男孩，有点行侠仗义的性格，抽烟、喝酒、打仗、玩游戏、旷课是他经常做的事情。
聪聪在学习上已经提不起兴趣，自从认识盛盛之后，特别是经常和盛盛在一起玩游戏之后，聪聪对于纪律的意识就渐渐淡漠了。在盛盛的不断影响下，聪聪开始逃课，他开始抽烟、喝酒，也开始帮助盛盛打仗，聪聪和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因为聪聪在学校的表现，爸爸经常被学校通知去处理聪聪惹的祸，处理完了，爸爸就会骂他一顿，并且打电话把他的埋怨一顿，就这样爸爸妈妈又会在争吵中互相指责。
聪聪讨厌他们这种互相推诿、伤害的方式，处于青春期的他有增无减地继续他的任性，最后父母对他开始不闻不问。
06
高中的暑假期间，他思考了很久，最后终于下决心坐火车去了远方妈妈的住处。他的妈妈家自己开了一个超市，平时挺忙的，他就临时帮忙打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去看妈妈之前他天天想着见到妈妈的场景，对很久不见的妈妈很是期盼，那种期盼从小一直在，曾经无数次伴着他入梦，可是见到了之后却感受不到那种期盼中见到妈妈的感觉。每次他想和妈妈说点什么时，忽然话到嘴边又失去了说的想法，他的眼里面藏着一重深不可测的东西，即使他的妈妈也看不懂的他眼睛里面深藏着的是什么。
虽然表面上一切都很和谐，大家相处起来也没有障碍，但是他的内心却始终感觉到一种不自在、不自然、不舒服。一直以来他和妈妈没有过那种真正的母子之间贴心的沟通，似乎有什么阻隔在他们之间，这种阻隔有时候让聪聪感到无助。
去看妈妈一次不容易，来之前他下了很大的决心，想和妈妈好好呆一段时间，但是和妈妈在一起的每一天他都像是在忍受着什么，他就这样忍着呆了两周，最后他先提出自己要回去了。
“妈，我回去呀，过一段时间就要开学了。”聪聪看着妈妈的眼睛，想象着妈妈会冲过来抱住他，挽留他。
“好呀！回去好好学习，别在跟盛盛他们一起玩了，妈忙着呢，你长大了，一个人去买火车票，坐火车回去吧，妈妈就不送你了。”说完，目无表情的妈妈，转身就进了超市，上上下下地忙开了。
家的途中聪聪的心情是郁闷的，他知道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他可能不会这样刻意、专程去看妈妈了，好像他不被需要，不被期待。不知道是他敏感？还是他多虑了呢？
回来之后他到同学家玩了一段时间，这期间他的爸爸从来不过问他，他的爸爸总是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养你一个儿子，我少活几十年，养一个我就够够的了。”只要他和爸爸提出什么要求，这句话一定是他最后的结束语，为此他很心烦。
07
聪聪已经有半年没有回爸爸的家了，现在除了上学期间他在学校，休息的时候他是今天这个同学家呆两天，明天那个同学家呆两天，这样打着游击，家对于他来说已经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存在了。
今天是周末，他从同学家里出来是因为同学家里来了客人，他害怕自己的存在给同学家带来不便，所以找给借口就出来了。雪后的路面不太好走，他从同学家出来没有任何目的地走着，路面很湿，很快他的鞋子都进了雪水，冰凉的雪水刺激着他的脚底，他感觉到更冷了。
这时候迎面开来了一辆半截货车，从车牌上可以看出这是一辆远道而来途径此地跑长途的运输车辆，半截车的车斗里面拉着满满一车羊，那些羊的身上也落满了雪花和雪花化掉后的水，羊身上的毛也是湿乎乎的，羊在车斗里挤在一起取暖，看来羊毛大衣也禁不住这连续不断的雪了。
半截车开的挺急，估计是司机师傅怕途中羊受不了这样的天气冻出毛病吧，这里是乡村的路段，没有红绿灯也没有摄像头，司机师傅加速行使着。
忽然斜岔里跑出一个小女孩，她三、四岁的样子，头上的两个羊角辫上扎着鲜艳的带红球球的红头绳，像两串糖葫芦插在她可爱的小脑瓜上，晃晃荡荡的，她蹦蹦跳跳地跑着。她就像一个欢乐的小精灵，在这样的天气里让人看了会忍不住感到快乐，她身后的不远处跟着一个老奶奶，老奶奶紧紧跟着她，但是脚步却怎么也追不上这个小家伙。
她在后面大声地喊着，“不要跑，乖孙子，不要跑，乖孙子！”
小家伙哪听她的，越跑越开心，还故意踩着湿乎乎的冰雪路面，一边跑一边回头歪着脑袋示威似地看着她的奶奶，然后她继续不管不顾地跑出岔路口，跑上路面。
这时候半截货车刚好迎面开过来，小女孩一看车开过来，她吓蒙了。
聪聪就在岔路口附近，看到情况不好，他飞奔过去，眨眼之间就到了小女孩跟前，路面上雪、水混合着，很滑，他跑的太急，到了车跟前他自己却摔倒在车轮子底下，已经躺在地上的他伸出自己的双手把小女孩推出了路面。
司机看到小女孩忽然跑出来就开始踩刹车，因为车速过快，车轮子在地上打着滑前进着，聪聪在车轮下面被撞到了。
司机也吓坏了，赶紧打了急救电话，救护车很快赶到，聪聪被抬到了救护车上。缓过神来的老奶奶和司机师傅跟着到了医院，医生给聪聪做了全面检查，身体没有骨折的迹象，但是好像在接触车轮的瞬间聪聪的头部受到了碰撞，他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老奶奶留着泪看着脸色苍白的聪聪，心里充满了愧疚。司机师傅也是坐立不安，本来想快点赶路，不成想出了这样的状况，他是后悔不已。
医生找到了聪聪的手机，翻到了最近联系人的电话，打通后说明了情况，只听得电话那头一阵啜泣声传来，在医生和对方说话的过程中，聪聪慢慢睁开了眼睛，嘴里发出，“妈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