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妞是倒贴钱才嫁出去的,别看她长得好看。村里人都这么说。
当初让她给四歪换亲,二妞是不答应的,死活不肯。后来她爹娘死了,更没人能吼得住了。在四歪还没找好换亲的人家时,二妞就已经为自己找好了出路。有大妞的事在那儿摆着,她可不想当冤大头。
二妞找了邻村的小伙儿私奔了!这事在村里炸开了,比大歪倒馒头那事儿传得还疯狂。家里闹腾成了一锅粥,尤其是四歪,本来对娶媳妇儿是憧憬一片,而现在,二妞做出这么伤风败俗的事,无意是在他的婚事儿上撒了把盐。家穷,弟兄多,就够人嫌了;没了爹娘,就是越瘸越用棍儿敲;而现在,二妞分明是不顾他的死活啊。
二妞私奔那天夜里,四歪的哭声划破了天空,传得很远,几乎接着了天上的星星,也很绝望。后来四歪还病了一场,很久没出门。
就在四歪还没缓过神儿来,二妞回来了,藏在那人儿家。四歪知道后就和大歪二歪三歪到邻村去抓人,闹腾了一阵子,把二妞抓回了家。被抓回来二妞只能呆在家里,四歪当宝贝儿似的日夜看守。四歪是有打算的:如果那人儿家不娶二妞,就用二妞换亲,他的未来是被二妞彻底搅浑的,要让她赔,她没说的,不算对不住她;如果娶二妞,就趁势要些彩礼……可是,二妞名声不好了,不知道有没有人要……
人家沉得住气,可四歪沉不住气了,为啥?二妞怀孕了,一个大闺女,在娘家腆着个大肚子,还让人要不要脸啊?四歪是让二妞打胎的,二妞倔,不肯。二妞还能看透事儿,她知道四歪怕丢人,知道四歪是拿她没办法的。四歪想要脸,就找了媒人去说那事儿,可媒人回来说,人家不热不冷的,爱嫁不嫁。四歪要彩礼的念头凉了一半。媒人又去了几趟回来说,小伙儿的爹娘嫌二妞不自重……二妞算是不值钱了。四歪他们也商量着给二妞换个家,可二妞不肯。没办法,彩礼也别要了,再陪送些东西,行了吧。只要把二妞嫁出去,眼不见为净就好……
二妞出嫁了,腆着个大肚子。二妞男人先一天用平板车拉走了陪送的柜子,第二天用自行车驮走了二妞,连火鞭都没响一声,更没酒席。后来村里人说都说,二妞把四歪的脉把得真准啊。二妞就是和婆家人演了一场双簧,把四歪给耍了。
二妞出嫁了,是住在猪圈里的。二妞嫁的那家,说是邻村,其实就隔条路。二妞和她男人是从小在地里薅草就认识的。那家本是有屋有院子的,但就是他嫂子住着;还有一个院子,喂猪,三间茅草屋。他嫂子不是吃素的,一说让她腾院子,她就把二妞臭骂了一顿,说二妞慌男人……像二妞有私奔经历的人,一般都会让人看着不顺眼的。没办法,二妞就住了那个破院子,村里人都说,这值吗?还住个猪圈。
二妞可能是被逼疯了,在和她嫂子争屋时也学会了骂人,也能骂得鸡犬不宁。可她再怎么会骂,没人怕她,人家是会和她对骂的;她婆婆好像怕她,许了她,明年就给她盖新房子。
二妞在猪圈里住着,一住就是好几年,孩子都生仨了,也没挪个窝儿。当时已经开始计划生育了,计生办到她家抓人,一看那阵势,抓了人也没东西,就把猪抓走了。猪圈都没猪了,二妞还在猪圈里住着。
后来二妞婆婆也死了,承诺盖房子的事儿带到了地下;再后来二妞的公公也死了,二妞还在猪圈里住着。二妞算是啥都不说了,就会骂人了。我们放学从二妞的猪圈旁边经过,篱笆墙,矮矮的,站在外面,里面有啥,看得门清儿,我们都喜欢趴在院墙上往里看,常见二妞坐在小板凳上,骂着院子里一声不吭的男人,就像《渔夫和金鱼》里的情形,茅草屋、破院子……不一样的是二妞更年轻,也似乎更绝望。
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见二妞骂人了,大家似乎都把她忘了。村里人却又传开了,说在外面打工见二妞了。很多人在村头边晒太阳边理思路,曾经见二妞去赶集乘辆拉砖的马车,那人是邻县的,经常从这过。和二妞一聊,熟了。后来二妞再赶集,再乘车……大家都寻思,这应该是约好了的,二妞离家出走了。二妞刚从家里出去那会儿,她男人带着孩子也找,就是没找到。他知道二妞是嫌弃他,奔穿金戴银的日子去了,不想再和他住猪圈了。
几年后村里忽然来了辆大巴车,村里人都稀罕,围着看,说是来接二妞的。二妞在外面找的是个大巴司机,不是个拉砖的。二妞昨天夜里回来了,挨打了。还召集同族的老人去说事。二妞这个男人能说会道的,二妞称心。就是有一样,爱喝酒,一喝酒还撒酒疯。不喝酒,哄死二妞;喝了酒,打死二妞。二妞本受不了这忽冷忽热的日子,可又离不开他的甜言蜜语,就这样糊弄了几年。这次是打得很了,就逃回来了。她本是没脸回家的,但又一想,这比打死还强点儿吧。
同族的人都打算替二妞出口气,好好整治一下这个酒鬼,可一见人家是开着大巴的,气儿就没那么足了。二妞也可恶,但毕竟还是自家闺女,还是要管管的。同族的人吓唬那个男人,没想到,人家压根就不吃这一套。撇下他们很多人不理,单面对二妞,含情脉脉地说:二妞,你不是说过,没我搂着,你睡不着吗……一句话,羞红了屋里所有人,还有二妞。二妞不说话,同族的人没啥说,那个男人就拉着二妞的手,开着大巴一溜烟儿走了。后来那大巴来了很多次,一直来到村里人都不稀罕了,据说又来可不是找二妞的,是找四妞的,你说奇怪不奇怪。再后来,那大巴就不来了。
二妞原来丢下的三个孩子,人家问他们娘呢,他们都说死了。其实二妞没死了,活得好好的,每年清明都要来给她爹娘上坟。她的哭声总比别人的惨些,似乎还带着当年骂人的味儿……
二妞成了城里人儿了,村里人都这么说。二妞再来上坟,陪她的换成了一个老男人,像个退休干部。有人说二妞是给他家当保姆的,有人说二妞是小三儿。据在城里搞装修的人说,他给二妞领的这个老男人住的那个小区装修过,二妞就住在他家里,本来是给他家当保姆的,他老婆偏瘫,需要人照顾。可时间长了,二妞和那个老男人就混在一起了。晚上经常听那人的老婆骂他们:不要脸的,你们又啃到一起了,都让大家来看看……闹得小区里的人都知道。有人问,二妞图啥呀?钱呗。这个老头儿有钱,二妞的司机男人不挣钱,还有两个儿子等着要钱,二妞只有把自己卖了。有人开玩笑说,二妞当闺女不值钱,现在倒值钱了……
又清明了,二妞回来了,又换男人了。据说那老男人的儿子从国外留学回来了,把二妞撵出去了。这次换的,也是城里人。别看二妞都四十多的人了,风韵依旧,长发,还卷着卷儿;高跟鞋,长筒的;风衣,可长了……皮肤还那么白皙,化妆是自然的。村里人都说,洗脚城就是养人……二妞以后几年里,来一次换一次男人,换得村里人都眼花缭乱的。女人们感叹,二妞咋就不老啊?男人们说,她敢老吗?还有任务呢。
以前二妞回家上坟都是车来车往的,大家都稀罕。后来,大家都车来车往了,二妞却步行进村了,还总是绕着村头人少的小路来。独自一个人上坟,再一个人走回去,不回家,两个家都不回。二妞留在村里的三个孩子都长大了,尤其是她儿子,可能是因为他娘名声不好,婚事一直在那儿搁着,很是记恨二妞。另一家,二妞和大巴司机生的两个儿子,也都是酒鬼,喝酒就撒酒疯,二妞是指望不上的。
二妞最后一次从村头消失,也是清明那天,还下着毛毛雨,二妞撑着把黑雨伞,走得很慢,步子有点儿蹒跚。后来,就是清明,二妞也没来过……村头的小路依然不平,村口依然车来车往,但再也没见二妞回来上过坟……日子,还是这样不甜不淡的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