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末的夏至,本该是天气燥热的季节,你却浑身冰凉,拖着行李站在校门口,身后是前来送行的同学。
回想这段如幻如烟的日子,你发现学校的一切行为,似乎是要向所有毕业生吼出一个巨大的“滚”字——
宿管阿姨没收了你的钥匙、再没有哪间教室的门等待你去推开、网上的成绩系统显示的是“无法登录”,也许过段时间,你重返母校走在林荫路上,也会被保卫处大哥不怀好意地盘查。
四年前,母校张开双臂拥你入怀时,校长激昂的演讲令你的肾上腺素飙升。有那么一瞬间,你真的以自己的母校为荣;
四年后的今天,你才发现母校也只不过是一个冰冷教育机构的组成部分。她留存了你的名字、你的照片、你的成绩,却从不会去看哪怕一眼。
同学们也各奔东西。你咬着牙发狠地拍拍对方的肩膀:有机会一定要再见面。同学无言,母校也静默。
大一时,你一个人来;大四时,你注定也要一个人走。
你踏上了列车,并不在意是北上还是南下。结局对你来说都是一样:陌生的城市、辛劳的工作。就业合同里标明的微薄工资已然说明了一切:接下来要面对的,不是生活,而是生存。
公司坐落在一个不起眼的写字楼里。为了节省租金,老板把工作隔断装修得十分窄小,只要稍稍侧脸,就能看到旁边陌生同事深不可测的面容。
你用了很短的时间,就掌握了像同事一样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
隐藏自己的情感,是你学会的第一课。你不再以昭然之心示人,职业性的笑容挂在脸上,你说服自己:这不是虚伪,而是对自己最好的保护。
虽然处处小心,但你还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栽了跟头。
习惯了大学的自由和散漫,极度规律的上下班让你很难适应。夜已漆黑,你仍然在漫无目的地刷着手机,毫无闭上双眼迎接第二天的勇气。
不知不觉你睡着了,再醒来时却发现早已日上三竿。你胡乱地抓起衣服,披散着头发,冲出楼下,向公司跑去。
在公司门口,老板把你拦了下来,批评几句,放你回了工位。
过了三天,你重蹈覆辙,再次迟到。老板气急败坏把你拎到办公室,破口大骂。你先是惊讶,再是委屈,最后泄了气。除了自己的爹妈,你还从未被人指着鼻子这样骂过。
从那之后,老板很久都没给你好脸色看。即便你连续全勤了三个月,老板在强调迟到问题时,你还是会感觉到他的目光扫过你时的锐利。
于是,在如履薄冰的工作环境下,你明白了一个道理:
自己给别人留下的第一印象,如同印在袖口的泥渍,很难被抹去,也很难被改变。
紧挨着你工位的,是公司的几名销售人员。他们平均学历很低,高中或专科毕业,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跑业务,每次回到公司,你都能闻到他们身上散发出的刺鼻烟酒味。
他们和人聊天时,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但在你看来,他们都是谎话连篇的Loser。
你打心里瞧不起他们。
但最近的一次例会让你发现,就是这群Loser,却创造了公司70%以上的营收。在月底发奖金时,他们信封里鼓鼓囊囊的毛爷爷,让你第一次感受到了世界的恶意。
“这不公平!”你心里有个愤恨的声音在呐喊。自己好歹是本科毕业,拿到手的工资居然还比不过那些耍嘴皮子的专科生。
在两周之后的公司会议上,老板表扬了一位你瞧不起的同事。他在烈日曝晒下奔走不停,被鄙视、拒绝、无数死缠烂打,才换来一份客户的合作关系。这奖金,是他应得的。
后来,你终于意识到,天底下最幼稚的事,就是用所谓本科专科的“出身”来全盘否定一个人毕业之后的付出。
放下莫须有的桀骜与自大,这是你学到的第二课。
日复一日的工作,像被溪水不停冲刷的鹅卵石,不停打磨你的记忆。你忘记了曾经的欢呼雀跃、喜上眉梢的得意神情,你甚至也记不清自己勃然大怒时的样子。
一切都是如此平淡,像濒死之人的心电图,毫无波澜。
下班路上,两个孩子面红耳赤争抢着变形金刚,你不屑地皱皱眉:
“真无聊。”
穿过居民区,又有几个小朋友蹲在一旁的沟渠,望着正在搬家的蚂蚁,议论个不停。
“有什么好看的,没劲。”你用鼻子哼了一声,心里满是鄙夷。
“这应该就是所谓的成熟吧”,你用“成熟”来解释自己对于生活激情的消退。
宿舍---办公室---电脑,如果没有外界干扰,这样的循环你也许会重复50年。
直到6月末,当无意路过一所大学时,你将目光落到人群中间,再一次看到了挥手作别的毕业生们。
这些人眼中的不舍与悲伤如此真切,刺痛了你许久感受不到热度的神经。你眼前似有人影晃动。
你想起了几年前刚走进大学校门时的草长莺飞、学长学姐若即若离的笑容、老师课上一成不变的教案,以及自习室与宿舍间林荫路下斑驳的绿影。
那时你会哭,也会笑,用力感受着切肤的爱与痛,像个孩子。
如今的自己,天空是蓝是黑、路边新种了什么花、邻居是喜是悲、昨天发生了哪些事,你一概不知,也不关心。
你终于意识到:麻木,不代表成熟。如果“成熟”意味着抹杀一个年轻人应有的激情,自己宁愿一辈子都幼稚下去。
你继续朝前走着,向在校门口不愿离去的毕业生们投以微笑。
你继续朝前走着,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又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