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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 城 往 事
苏文亮
“时间像条野驴,跑起来就不停。” —《潜伏》吴站长
前年初夏,回家乡清原小镇参加五十周年同学会。地点设在南长岭上的旅游景区——“世外桃源”。
小的时候我们叫这里“花果山”。
暑假,我们经常到这里打山梨、摞榛子、采蘑菇、掐托盆(覆盆子)。
若到了寒假,这里就成了我们割柴、放爬犁坡的地方了。
现在,在这架条晃晃悠悠的铁链桥,修两个歪歪斜斜的小亭子,就成了旅游景点,并收费了。
晚宴微醺,在山顶宿地的客厅里,和同学们促膝畅谈同窗四年的往事;
谈历史课;陈老师讲故事般讲中国历史上,《楚汉相争》韩信的那句哲理名言:“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谈数学课;王老师指着本已划斜了的直线,讲直线上的数轴,说,“在数轴上,O点的左为负,至无穷小。右为正,至无穷大…”。”
谈语文课;闻老师磁石般嗓音,声情并茂朗读许地山的叙事散文《落花生》:“……父亲接下去说:’所以你们要像花生一样,它虽然不好看,可是很有用。’”
谈生物课;因听不进,讲“形形色色的植物”链,挨郑老师打在头上,又弹磞别人的粉笔头…。
也谈体育课;为争抢冰刀鞋,在冰场上的戏斗…。
……
还笑谈那些慢待同桌女生的事儿;划那条临时分界线;这不是吗,怕变成蝴蝶。不是在大观园滴翠亭旁,被薛妞的扇子扑掉翅膀。就是学同窗梁祝,在被鸣雷闪电击开的坟圈子上空徘徊。
谈了小半夜,大家却没有勇气去触碰,那个建在班群的点名册上,被入了副册的,自然减员的名单。
客厅里的音响里,底声播放着,老狼用沙哑的嗓音,低沉吟唱《同桌的你》:
明天你是否会想起
昨天你写的日记,
明天你是否还惦记
曾经最爱哭的你?
老师们都已想不起
猜不出问题的你,
我也是偶然翻相片
才想起同桌的你。
……。
酒壮熊人胆,趁着小酒的潮烀劲儿,用iPAD敲下了一首打酱油的詩《正当少年时》。回想起那懵懂年代的懵懂往事。
夜来枕上,今夜无眠。
吃早餐时,从岭下跳窜窜上来一群孩子。使我悠然想起岭下的南帽山——那个我童年时常和邻里小朋友,竞赛争峰和“打游击”的地方。
无心跟同学们下南大湖合影,借用公安退休的高詩平的军用62式8x30高倍望远镜,独自一人上南帽山寻找童年的影子。
顺盘山公路下三道湾,从南坡爬上帽山顶。不顾露水打湿了裤脚,站在帽山顶那块秃秃的岩石上,在经依稀淡雾过滤后的晨光里,心急的举起望远镜鸟瞰脚下的山城;
两圆相交的镜框里塞满了高楼大厦,原有的,连成片整洁的茅草房,好像一夜间就子虚乌有了。
清原镇是个很小的山城,沿浑河北岸,东西从火车站到西天桥,不过5公里。南北从浑河北岸到北山角下不足2公里。
两条东西走向寂静的长白山余脉,像两只暖臂环抱,呵护着这条至东流向西,陪伴我成长的母亲河——浑河。如今它在橡胶坝阻拦下,已是死水微澜,不见了当年的小河潺潺流水轻悠悠。
浑河的北岸,有昼夜穿梭的沈吉铁路线,电力机车代替了当年甩着黑黑长辫子的蒸汽火车。
南岸,大小车辆川流不息的高速公路。
这两山、两路护一河,几近平行的五条线,好像音乐五线谱上的五条线。她在这音位和音高的标线上,谱写和记载着百年山城历史的沧桑。
虽然东山顺山坡而下,那排选矿厂的厂房还在,但早已休止了机械的轰鸣。
山下那个当年偌大的沉淀池,水深数米,是小时侯学游泳的地方。这里每年一到夏季,都有成群结队孩子们,在此游泳戏水。同时每年也有不幸的泳者,在这里被沉淀水底,直到永远。
现在这沉淀水池早已干枯,被楼群和街心公园遮盖。一群打扮妖艳的大妈,在刺耳的《小苹果》的音乐中,扭着粗腰,翩翩街舞。
铁路线上,当年镇子里的标志性建筑物——“清原火车站”,现已经现代化了。这是我这辈子从这里出发,在百公里之外等待“天空在召唤”的起点。
帽山正对着浑河北岸三箭之地,是我出生的地方,用这样高倍望远镜寻找,不要说那三间茅草厢房,连一根稻草也难见。
人去时迁花复落,物换人非泪已干。
小镇最西面西天桥附近,那个十字架下的基督教堂躲在一片高楼的后面。
童年时父亲时常对我们说起;早些年浑河水深齐腰,一到夏季,大连,营口,安东(现丹东)的风船,沿浑河可直驶到西天桥南的浑河下游停泊,岸边的“永生馆”生意兴隆。
稍抬镜头望西山坡,在看不见的山那边,有抚顺电缆厂的旧址;
眼见他起高楼,
眼见他人忙碌,
眼见他楼塌了。
今已衰草枯扬,曾有愉快的歌声在山谷里荡漾。
那里曾是我奋斗十五年,痛且快乐着的地方。
西山坡的这边,有我父母的合葬墓,墓前立着的石碑清晰可见。母亲去世的时候,是我亲手打制的水磨石碑,求陈光宇用碑体撰写碑文,我用钳工扁铲一点点剃刻而就。父亲去世后和母亲合葬,重新立了正式合墓碑。每年清明节,我们子孙辈都到这里祭奠。
调焦距回拉镜头,在原县政府所在地,翻天覆也找不到那座灰色二层小楼。好歹在它对面浑河南岸,找到了它的踪影。也难怪,小的时候,在浑河南岸,西面的西八家村和东面的腰站村之间,是一望无际的朝鲜族水稻田和汉人的白菜地,房无一间。
清原县建县,早我们这代人二十余年,是在军阀混战时期新兴的县镇。
据《清原满族》一书记述;
当年张作霖主政东北后,修建沈海(沈阳—梅河口)铁路,途经八家镇。借此其经济日趋繁荣,人口激增。因它地处鸡鸣五县(是说这里早晨鸡叫,周围的五个县都能听到)之地。导致盗匪横行。为便于剿匪,于民国十四年(1925年)四月,由周边柳河、海龙(今梅河口)兴京(今新宾)开原、铁岭五县的部分边陲区合并成县,立县政府所在地于八家镇,更其名为清源镇(取“正本清源”之意)。由于和山西省一地重名,于1928年又更名清源县、清源镇为清原县、清原镇。
举累了双臂,望远镜挂在前胸,弯腰坐在眼前光禿禿岩石上,双脚拍打着岩壁,昏花的眼前出现了童年时那个暑假的一幕;
我们一大群顽童在孩子王刘博学(他自封团长)的带领下,分成两队展开,分别从南北两路,争夺帽山顶峰的“游击战”。
当“南霸天”康双发带领我们这队“匪兵”,气喘吁吁的爬到山顶时,山顶已被“共军”占领了。在这块禿秃的岩石周围,“丛剃头”家的独子丛叔山,“李馅饼”家的李亚男,还有西院那个大鼻涕过了河的朴马列等一干人马,簇拥在“刘团长”脚下。“刘团长”像将军一样,挺着胸膛站在他们中间,腰间扎着武装带,双手举着玩具望远镜,眺望山下那片一望无际的水稻田。
这个望远镜可是我在大街上,摆小人书地摊,一分一分攒,一个暑假攒了三元五角钱买来的。(注:看一本二分钱,给两角钱随便看)这条军用武装带是军官姐夫送我的。今天统统被“共军”征用了。
“刘团长”将望远镜挂在前胸,面对那水田地,看着弯着虾米腰呼呼倒气,刚爬到眼前的“南霸天”。他也弯低着腰,往一起合拢着双手命令道:
“明天地,水壕里捉小小地鱼,咪西咪西,你地明白?”
“呦西。”“南霸天”右手达在杏条棍支起的大盖帽的帽檐上,故意倔着屁股回答。
“刘团长”接着又一本正经的说,西面的西八家村是万不能进的,上次刚到村东头,全村的狗就叫个不停,村头一群穿花衣服的女孩冷眼看着我们,生怕我们进村扫荡似的。
山下遍地黄花在望,山头飞鸟惊恐的飞向远方。阵阵暖风顺东山坡徐徐吹来。风中传来了时隐时现“嗡嗡”的响声。
“刘团长”派马仔朴马列,下山侦看“敌情”。
“嗨!”朴马列也学右手打军礼,用力过猛,掀掉了头上杏条棍支起的大盖帽,那老帽顺着东山坡咕噜咕噜的往山下滚,他屁滚尿流也叽里咕噜地往下追。
他去了许久才回来,哧哧的抽着两桶鼻涕报告:“报!那嗡嗡声…哧!(抽一杆儿鼻涕)是,是那古庙前,立,立着的两根大大的木杆,夾,夹着一个,大大的铁箱子,啊里发出来的动静。”
“你地,前面带路地有。”
在刘团长的指挥下,我们鱼贯连滚带爬,下东坡穿松树林,来到山下南长岭路口的古庙前。
大家一看,原来那是腰站磨米房的变压器,在两根线杆上嗡嗡作响。
难怪这朴马列不认识它,他从小住在长岭屯乡下姥姥家,是在昏暗的煤油灯的光辉照耀下,成长起来的黑孩子(长的黑)。连电灯泡都没见过,何况变压器这硕大的劳什子乎。
那古庙的院落里有两棵很高的树,一棵是结了橡子的祚树,另一棵是挂满“豇豆角”的梧桐树。在这桑梓树下,在有些潮湿的草坪上,懵懂的看见;不知是过去还是现实;有个满脸皱纹,鹑衣鹄面的黑袍老道,领着一个眉眼清秀,一介布衣的英俊小和尚(没剃发)。每天,天刚放亮就起床,在这里慢慢腾腾的比划。一会伸胳膊,一会蹬腿儿的,也不知在瞎比划着什么。嘴里还念念有词:“太极,太极《无来无去》。鹧鸪,鹧鸪,七韵八律…”
这一幕似乎在电影《古刹钟声》里出现过的,不过那个老道可是狗特务呦。
快嘴韩铁子撇嘴贫道,“太急,太急,你俩不急,我可就急,赶紧尿尿呀!还磨叽个啥?”
“你没看俩人裤裆那么大吗?人家能内存。”徐尚军也跟着起哄。
手巧的丛树山,快速的用嫩柳条枝,给每个人编了个蝈蝈笼子,说,那庙的围墙根,有的是蛐蛐,听绍兴来的鲁家爷爷说,如能捉到原配的一对,做药引子,那可值了银子了。
大家在围墙周围扒砖挖洞的翻了半天,除了转出几只耗子,一个蛐蛐也没找到, 别说一对了,还要什么原配的,找个二婚的都难。好不容易捉到几只蝈蝈儿还一不小心碰断了腿儿。
一条班群微信打断我的童年梦:
“三傻子,姑奶奶喊你赶紧回世外桃源吃饭。”
午餐,小河鱼、野山菜、美酒加白开,在老花咕嘟们陪伴下,三十多人围坐在一个偌大的圆桌面上推杯换盏。
已经喝懵圈的我,眯眼绕大圆桌外圆扫了一圈,看到除去我,他(她)们喝的不是啤酒就是饮料或白开。
于是我逞能举杯过头,大声说道:“老花咕嘟们干杯!”
公共厕所抛石头,激起民粪(愤)。
喝了点啤酒的女生们开了我的批斗会;
凋零班花端起酒杯,看都不看我一眼,往嘴里丫了口啤酒说:“难怪你找不到对象,你说,同学四年里,除了起外号,你跟哪个女生说过一句话?找不着对象,活该吧您老。”
我兴兴的说:“不是说,想当年有个神仙姐姐,给我送过秋天的菠菜吗?”
这刁花,诡诈的说:“哼,觉(jiao)不出来,罗锅八翘的,自以为是骑着白马的王子呢。别提了,那年人家得了猩红热,眼睛差点瞎了。”
我说:“不能够哇,她那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筒筒(炯炯)有神,怎么会瞎呢。”
刁花看我中计,笑道:“没瞎,没瞎怎么可能给你送菠菜?还秋天的菠菜,您老看仔细了,那是冬天的冻大白菜。”
满桌的男生女生拍桌子,敲碗筷跟着起哄。
我低头看着脚面,知道她们在玩斗地主。顺手拿起桌上几张景点发的名片,往大桌面上“啪”一拍,大声吼到,“我出四个二,炸!”
大家先是一愣。
回过神,满桌子男女生哄堂大笑:“哈哈哈,四个二,是个二!”
只见那凋零班花笑的,将杯中的啤酒扬洒在张立昌的脸上。
张立昌把刚送到嘴边的一碗冷面,连汤带面扣在费书林的前衣襟上。
费书林顾不得冷辣,乐得捂着肚子转到桌下揉肠子,还“妈呀,妈呀”叫个没完。
学委李桂菊,用手指点着桌上的明信片,张嘴说不出话来。
几个女生互相拍打着对方,乐出眼泪说:“老苏哇,老苏,你可真二……。”
几个服务员赶紧跑过来拉架,以为这边打起来了。
难怪人们总说;
年轻时天天想离开,老年时天天想回来的那个地方就叫故乡。
我要说;
小时候不经意,不以为然的;鬓发斑白却时常念叨,经常回味的,那叫往事……
第一章01/完• 共七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