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温之城

从站立的地方,向东、向西、向南、向北,向任何一个你乐意的方位迈出一步,你便会抵达窦甫贡璐城。徜徉在城中马车道和花园广场上,切忌夸张踢腿犹如雅典宪法广场上的卫兵,更不能羚羊一般跳跃奔驰,对于素来多动的儿童也不例外。在每一个栽着电线杆、路牌的地方,你都能瞧见用醒目的红色颜料标注的“限速5步/分钟”。因此这座城市里的人都像电影里滑稽的慢动作表演者。

每个街道拐角摩天大厦和机关医院门前,随处可以看到穿着前心后背标明相同字样黄色马甲的人。有臀部滚圆的褐发女郎,有眉毛都掉光殆尽的耄耋老儿,有坐在童车里的咿呀学语的孩子,以及形形色色你能够想象得到的任何人。他们的手里都捧着或厚或薄的宣传彩页,印制装祯简直胜过中世纪君王号令子民的手卷,这些都是从高高台阶上的窦甫贡璐城公议大厅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的,免费分发。他们会很努力的把彩页往你的手里面塞,以至于你完全拿不稳遮阳伞和其他随身物品。你翻开这看起来很美的纸张,里面赫然竖着一粒类似薄荷味道的糖果,你把它丢进嘴里,身子就会迅速冷却下来,如果有过从炎炎非洲被丢进极地冰窟窿的经验,你就会明白这种薄荷味的糖果将带给你的并不像它的外观那么美妙。

当你在夏日明亮的阳光底不得不搓手蜷缩成一团以保证血液不至于冰化的时候,周围的窦甫贡璐市民的唇角会闪过一丝得意的笑,有责任心的人会很响亮的松一口气,仿佛原始人类驯服了一只贸然闯入他们洞穴可能给他们生存造成威胁的野兽。当你用哆嗦的手指拿着宣传彩页看到最后一个字母,就会明白糖果里蕴藏的苦心造诣。权威健康专家称,这粒糖果是一种速效降温的药物,可以将人的体温降至30摄氏度以下,唯有这样,可以让你的生命周期无限延长,众所周知,低温有利于人体器官保质保鲜,这就是为什么寒带的人比热带人长寿的原因。这时,你便会心甘情愿的一再接受这种糖果状的药物,并且有可能跟许多人一样汇聚在议会大厅里, 向市政官员的英明举措表示衷心感谢。

所有街巷里的市民的步子都简直比猫还要轻捷,比蜗牛还要缓慢。窦甫贡璐城里喧天的广播都在用温馨的语调向你保证这种猫步比华佗的“五禽戏”更具保健作用, 可以控制因剧烈运动而产生的热量,抑制卡路里的排放,保持低温,保证健康,并且有减低食物消耗的社会效用。总之,他们会让你感觉到比家里还浓重的贴心,让你满足于寒冷的侵袭和步履的禁锢。

在窦甫贡璐城里,还有一样特殊的公共设施。在摩天大楼、立交桥和城墙的外围都悬挂着密集的酷似鸟笼的东西,远远看去,让你乡愁萌生,回忆起在家乡的春节时 候挂在家家户户门廊下的灯笼。鸟笼很宽敞,当你疑惑什么鸟类体型如此巨大需要这样的鸟笼来饲养时,你可能会发现其中的一部分里关着的其实是人。他们看起来远比冬季的草茎还要病怏怏。他们无一例外都是感冒和其他具备发热症状疾病的患者。鸟笼是市政福利机构专门为他们打造的病室。在鸟笼下面的街巷里,排列着一 眼望不到尾的大铁桶,铁桶里插着比原始森林还要高密度的长竹竿。每隔一段时间,福利机构工作人员和医院的医生护士都会联手把竹竿抽出来,在另一端的铁钩上 挂着袋装的药物食用水冰块和薄荷气味的糖果,把竹竿擎的老高,靠近鸟笼,囚禁的病人会颤巍巍伸出一只手提走所有的物品,然后这根竹竿就被放回铁桶里。铁桶 里盛放的强力消毒剂用来快速歼灭可能通过竹竿传染的病菌。

这些勤劳的工作人员一边干活,一边扭头乐呵呵的告诉围观的众人,这种病房是为了控制病菌传播给患者家属和街上的行人,如果没有鸟笼状的病房,患者就必须在 家里养病由家属伺候,而且难保他们养病期间不悄悄窜到街道上溜达。没有人追问为什么天花霍乱sars患者依然在在酒吧咖啡馆公园商场悠哉乐哉,所有的市民都确信只有感冒发烧才是第一危险的传染病,他们看到过不计其数的患者最终把病室转化为太平间。别的城市的媒体却正好持相反意见,患者死亡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七不是因为感冒发烧类的疾病,而是由于孤独和高空气流低温药物带来的彻骨的寒冷。窦甫贡璐城大小官员和市民一致斥之为无稽之谈,是对窦甫贡璐人智商的轻蔑。

在被叱责的外部媒体上还刊登着窦甫贡璐城保持低温的真相。从前在这个城市有一个眼神冰冷的市长,为了节约城建费用,他搜罗了全世界最劣质的材料,修筑了窦甫贡璐这座脆弱之城。比预算节省了千分之九九九,省下来的金币,被市长涂抹在自己的面包上,挂在他大群情妇的脖子上。窦甫贡璐人对此一无所知。城市里没有任何面向公众的出版物,并且,这座城市的法律把造谣列为第一罪状,造谣者将在逮捕的地点被绞刑惩处。那个冷冰冰的市长不久因为血液中金子含量过高阻塞了脉管死在年轻情妇的怀抱里,当然,市议会大厅外的1000口大喇叭宣告他日夜操劳猝死在办公室,并一刻不停地播放了九天九夜的悼词和哀乐。窦甫贡璐城的建筑屡屡出现令人担忧的状况。一天,太阳温度才达到35度,城市主干道就大面积坍塌,露出黑漆漆的口子,炙热的岩浆在深部汹涌,吞噬掉许多车辆和更多的路人。 还有一天,一个走出医院的流感患者因为身体虚弱不得不坐在道旁歇腿,不料高热的体温溶化了道路,一头栽进了无限暖和的地心。更糟的是,道路毁坏影响交通,市政工人足足抢修了一天一夜才得以修复。

新任的窦甫贡璐市长对如此脆弱的城市的起源心知肚明,但他把大量金币和工人投入到保持全民低温的工作中,早中晚三次通过1000口大喇叭强调,道路坍塌房屋损毁的根源在于全球气温的升高(即天灾)和发热疾病的肆虐(即瘟疫)。毕竟前任市长是他仕途上的恩师。现任市长在酗酒后接受外部媒体采访时不慎吐露,只有老鼠层出不穷,猫才能吃到主人赏赐的鱼片。媒体把这句话转换成文字格式安置在报纸头版,但窦甫贡璐市民坚决不予相信。他们认为对他们市长的诬陷同样是对他们市民智商的蔑视,他们起拟了一份共同宣言,声称将始终拥护敬爱的市长犹如星辰围绕月亮。

讲真话的媒体总编在一篇时评的末尾毫不留情指出:可怜的窦甫贡璐人,你们拥戴的是一枚随时让你们灵魂和肉体分家的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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