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座现代前沿的城市生活,每天一睁眼,就感到生活又抛出了新的诱惑,促使你前仆后继,为之奔忙。
匆匆忙忙的脚步,在轨道交通和通勤车间来来往往,一遍遍经过诺大的城市,千万副面孔,各有各的去向和目标,谁会真正在意,一个时节的来临?谁会停下脚步,用心体会,季节变化对自己的实际意义?
上海不是秦岭以北的故乡,白露时分,这个超大城市的天气变化细微的几乎察觉不到,暑热的气息依然盘踞在城市的上空。
千里之外,关山脚下,故乡的早晚可能已经有了明显的寒意,脑海里盘根错节,开始撕扯不断对故乡的万般牵念。
近两年没有回家,上次见面时还健康地四处溜达的父亲,突然间就失去了记忆。
变化不知从何开始,就像是上海季节的变化,起初细微的不知不觉,让人没有觉察,到突然发现的时候,已经形成可怕的病症:海默森,老年痴呆症,多可怕的名字,从来没有想过,也不想遇到的病,就突然发生在父亲的身上。
从走进家门的哪一刻,疼痛就如锥子扎进心里,万般地难受起来。
两年未见,日思夜想的父亲,会见自己的方式竟然是在家里的马桶上,以蹲便的姿态迎接她的到来,目光痴迷,无视眼前千里赶回的女儿。母亲高大健硕的身子也失了形,憔悴衰弱,女强人的惯常姿态全无,油亮的黑发失去光泽,发间布满白丝。
最熟悉的两个亲人就在眼前,却变得那样虚弱,不堪一击。
这样的相见实在难受,这样每天静默的相守更是难熬。以母亲习惯的强势,热情和外向的脾性,究竟是怎样接受和适应家里的突然变故?
暑假前,送儿子去了美国的名校,终于松了一口气,可以毫无牵挂,暂时离开这个充满诱惑的城市,回家来看看父母。
心气一向很高的她,没有想过,与她一样精力充沛,意气风发的母亲,在开门的一刹那间,满脸的倦意,浓密的头发花白得那样刺目,明显消瘦的身材让她感到了离家的久远,家的陌生在这一刻感受是那样惊心。
自己在上海,每天有那么多新鲜的事物包围充斥,容不得有丝毫的懈怠,对千里之外,故乡的一切,根本没有时间考虑,也没有担忧过什么。
曾经健硕的父母,思维敏捷的父亲,精力充沛的母亲,总会打理好一切,家永远不会让她去操心。只有在一季季收获的时节,源源不断地收到故乡的一包包核桃,柑橘、柿子、花生、香肠、肉酱等等,让她在唇齿间感知季节的变化,体会家的爱意和温馨,不时在老师同事们面前显露足够的大方和骄傲。
日子过得真快,感觉才过了春季,日历也只是翻过了两个寒假,今年的暑热就悄悄到来。想起故乡的清凉,关山脚下的富庶,足够吸引人的各种美味,让她千里迢迢携夫赶来,却没有料到,家在这个暑假失去了颜色。
海默症,全球无法攻克的难题,这个可怕的字眼在脑海一遍遍晃动,连上海最有实力的医院也无可奈何啊!她无法再保持高雅,收起素衣长裙,无力感使她第一次府下身来,帮母亲收拾父亲便后的现场。
没有羞耻感的父亲,已经不知躲避人,望着她们憨憨笑。但是母亲还是不让她插手,亲自给父亲穿戴收拾纸尿裤。一切整齐后,母亲退出房间,由她照看眼前这个熟悉的陌生人。
父亲完全回到了初生婴儿的状态。醒来后的全天活动,除了吃喝,就是拉撒,再就是睡觉。父亲的世界只剩下机械的简单快乐,养得白白胖胖的面庞一脸无辜,真正回到了物我两忘的境界。
眼泪几次涌上来,但还是硬挤了回去。想到母亲的后半生显然会很艰难,整日面对无言的寂寞,不知会撑多久,她的耐力何时会突破极限。但是母亲是自尊的,也是无怨的,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告诉女儿,要独自承担所有的负累,不愿更多牵绊女儿。
和母亲相比,自己在这个暑假只是比丈夫多待了几天,就时不时涌上万念俱灰的感受,让她比计划提前返回。
云层隔开故乡和现实两个世界,万米之下,雾气缠绕,湿热减退,是故乡的山水。前方,在目的地,万里无云,长江水域和浦东机场一览无余,这是自己做梦也不想退却的地方。
从来没有后悔自己的选择,即就是现在。上海的生活正风声水起,在一流学府的校园里,充实的时光和光环过滤了城市最真实的人间烟火,也隔绝了她最不堪回首的心事,这种环境,她无法把心事提及同事,也没有朋友可以诉说。
这个每时每刻都充满无限可能的地方,只有坚强,没有退缩。
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被异样的难受搅得头脑混乱,说不清是酸楚还是无奈。
“露从今夜起,月是故乡明。”也只有在此时,她才深刻地感受到了季节变化带来的丝丝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