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顾檀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
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每每读至“看朱成碧”四字,不觉于我心有戚戚焉。满目的鲜妍丽色竟是憔悴万分,黯淡乌青。偏偏正是一番花红褪尽,空余青碧的春残之际。单眼瞧去,便晓得这般残句正是女子的悲戚相思之情,只是未曾想到这样情深意浓的诗词竟是出自武曌的手笔。仔细想来,当年她写下这篇诗词之时,正是身处感业寺之中,削发为尼,孑然一人,形单影只。当此之际,武氏并非是显赫的中宫皇后,更非万人朝拜的皇帝武则天。
作这首诗时,唐太宗已殁,武氏于感业寺之中为尼,史载此诗正是写给当时的唐高宗李治。自古诗以寄情达意,此中字句极尽缠绵哀愁,便是诉不尽的相思悲苦之情。
“看朱成碧”四字,当真是字字泣血,以比兴起,眼前便当真是这般景象了,读来确是情意深重,感同身受。后来才晓得,她这句竟是化了前人的来。梁朝的王僧孺有这样一句:谁知心眼乱,看朱忽成碧。这个忽字反是更要我心惊。那一刹那的哀愁悲伤袭上心头,一时间当真是不能自已。然而他这一句倒是把缘由都写尽了,读来却也少了些滋味。照应着看武氏的这首诗,更是能够看出里面的几分意思。红消香断,花褪春尽,果然终究是春光不得无限好。古人总是伤春,毕竟面前如此残败不堪,更是能够思及自身,武氏也终究无可奈何,唯有叹息,女子一生大抵如此,终不过是身不由己。枝下花泥,枝头便是暮春的残青。当时武氏孤影伶仃,终究只能是黯然销魂。手捧古卷,这般诗词沁在唇齿之间,倒也是精雅别致,清丽含蓄的。一时间倒是想起香菱那句“念在嘴里倒像是千斤重的一个橄榄”,并非只言片语道明白的。
也许武曌实在是太过有名气,自小我们便学历史,看她意气风发,看她成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女帝,如今看到她的这首诗反而是有些无从适应。然而她也曾是个不由自己的女子,曾是个有着女儿心的邻家碧玉。当日作下如此诗词,或许是为着一个心心所系的男子,亦或许是为着自己终身之事——不甘于尼庵之中孤老终身,不甘于尼庵之中耗尽余生。然而却也是无法子可想,现实便是如此,纵使心有不甘,也只能是支离憔悴。
那个时候她也只能是身着素服缁衣,每每念起那个男子,抑或是念起曾经大明宫中青葱岁月,回首看着箱中艳红的石榴裙,也必是百感交集,不能自已,一时只能是涕泪涟涟。然而有些事只会如此,愈发地凭念思虑,也终究是愈发的凄伤哀婉。
看到武氏的这首诗,不由想起一些有关她的轶闻。那时她仍旧是闺阁女子,不知从哪里唐太宗听闻了她“美容止”,因此召进了后宫,封为才人,开始了武氏这一世的浮浮沉沉。然而她终究是太过天真烂漫,怎么晓得何为宠爱,何为爱恋。那时候的她只是一派欢喜,可谓是恃宠而骄。然而都说君心易变,唐太宗或许出自这样那样的缘由,很快就将她抛在一边,不再问询。深宫终究是寂寞的,不然又怎会有那样多的文人写下各式宫怨?宫门重重叠叠,宫墙高不可测,如此倒是掩去了多少怨女的爱恨情长。而武曌这样一个内心坚若磐石的女子,自然是不肯埋没于此。于是,她拜见了徐惠。徐才人微笑道:“以色侍君,短;以才侍君,长。”这样一句话正是点醒了当日骄纵的武氏,也正是这句话,才成就了她如此不凡的一生。
相较而言,我是更喜欢徐惠的。徐惠是有名的才女,生于江南,自幼通晓《毛诗》《论语》,可谓是才貌绝艳、风华无双。
也许正是身份处境的缘故,看武氏后来的诗词,毕竟已是贵为九五之尊,一派豪迈之气。也许是这么些年的沉浮经历,也许是万人之上的荣贵地位,她的词句之间再没有了一般小女子的缠绵情意。终究是心境不同,之后种种诗词,再是不能够触及心底那一片柔软。
她,终究成为了内心坚硬而强大的武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