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回

忙过了一下午，姚琳同秋蝉刚要坐下来休息一会儿的时候，冬阳出来了。他把中午喝过的奶茶杯子放进洗漱台里，说：“我和朋友约好了去趟上海，这两天就麻烦你们看店啦。”

秋蝉说：“好好好，你去玩你的，我们留下来给你打工看店。”

“嘿嘿，到时候去看看有没有好品种的咖啡，带回来给你们也尝尝，好的话我们店里还可以上新品。”

秋蝉见他手里拿着手机，提着一个米黄色的纸袋子，便说：“你要去吃晚饭啦。”

“嗳，差点忘了今天有饭局的事儿，已经是迟到了，估计到那儿得灌很多酒了。”

“行，那你快去吧。”秋蝉一边说一边将打开了水龙头，把杯子洗干净了。

寒冬阳离开了，门上的风铃依旧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秋蝉看着玻璃窗外头的冬阳开着车逐渐消失在暮色里，她才蓦然晃过神来，叹了一声：“啊呀，今天已经是7月8号了呀。”她给自己和姚琳煮了奶茶，奶茶的口味是按照自己来的，加了少量的糖和更多的茶叶。奶茶沸腾起来，冒出网状的泡沫，直往上蹿，有一滴奶茶溅在她的手臂上，她吃疼地低低喊了一句。她把奶茶倒进先前冬阳喝过的那套马克杯里，一黑一白。接着她问姚琳要不要冰块，姚琳说：“喝点热的吧。”于是秋蝉从冰箱里取出冰块，用勺子敲碎了一些冰碎，洒进自己的那杯奶茶里。

冰碎浮在冒着热气的奶茶表面，只有一瞬间，它们全部消失不见了。

姚琳喝了一口，烫得她发疼。她捂住胸口，那滚烫的奶茶顺着胸腔缓慢流下去，那热气也随之延伸。有好一会，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吹了吹奶茶，才喝了第二口。

两个人慢慢地喝完奶茶，月亮已经低低地挂在树梢上。姚琳快要下班了，她起身走到落地窗边，将店里的灯点亮。灯是要一点点抿亮的，从先前的柔和的白光渐渐散出淡淡的鹅黄，调到最亮则是暖黄色的光。

若南还在工作，感觉到灯的变换后，他抬起头，笑着对姚琳说：“原来这些灯还能根据心情来变幻颜色呀。”

“是的，今天心情好，所以就变得暖洋洋得了。”姚琳边说，边将落地窗的窗帘放下来。窗帘是设计成从左往右推出来的，像是一扇自动门，帘子是用棕褐色的竹子做成，上面画着一副日本艺伎的模样。

若南看了一眼手表，说：“嗳，已经六点了呀，姚琳，我先走了。”

姚琳没想到他会喊她的名字，心里惊讶了一下，只说：“嗯，好，下次再见。”

若南将笔记本放回包里，站起来，他恰好挡住了姚琳的视线。这下姚琳只能看见若南了。若南比她高半个头，他站起来的时候撞到了垂得比较低的那盏灯，他“哎呀”一声，连忙揉了揉头。姚琳笑着踮起脚，看看他被撞到的地方，脸颊不小心碰到了若南要放下的手。是很微妙的触感。姚琳有些凉的脸颊碰到若南温热的皮肤，顿时，她的脸也渐渐发烫起来。于是她赶忙退了一步，说道：“没事吧。”

“没事，没事。”若南把椅子推回原来的位置，提着电脑包离开了。

还有半个小时，姚琳也要下班了。一边收拾着桌上的咖啡杯，一边心里盘算着晚餐吃什么。她没了主意，便问秋蝉。秋蝉说：“天气太热，也什么食欲，我大概只会吃些沙拉吧。”

“还有其他选项吗？昨天我已经吃过沙拉了。”

他们俩关于晚饭的问题讨论了约莫有半小时。直到交班的人来了，姚琳才下定决心似的说：“嗯，那就听你的，我去点一份咖喱饭吧。”

两个人一起换好衣服，走出店里，一起去等公交。

“你说，为什么我们的生活有大部分的内容都在考虑吃什么呢？”

“不知道，可能是因为吃东西比较填满欲望。我们有很多欲望，但总是太难实现了。”

“你说，为什么看不见星星呢。”姚琳抬起头看着夜空，耳畔传来都市的喇叭声。

“如果我们在一个更小的地方的话，但是我们不会去的，对不对。所以我们只要用食物填满我们空虚的思想。”

“嗯….”这时，姚琳的公交车来了，她同秋蝉说了再见，便跳上公交。此时已经过了晚高峰的时刻，她可以坐在倒数第二排的位子上。公交车上没有人说话，人们浸没在灰色的夜里，只有广播温柔的女声在车厢里说着话。姚琳侧头看着窗外，外头的风景和她辞职前一样，没有太大的新鲜劲，但是如今，她偶尔能发现一些有趣的东西了。譬如她看见一个穿着背心的漂亮女孩正溜着她的狗。狗比她大，如果它跑起来，那女孩儿肯定追不上它。突然间，她看见了对面的人行横道上的若南。她惊讶地直起身子，对着若南招手，可是若南并没有看见她，他只是提着他电脑包，没有看一眼路上的车辆，也没有看一眼经过的橱窗里的各式的生活，往这条没有尽头的路走下去。

姚琳乘着公交车，最后还是超过了若南。

六回

姚琳打开门，一股浓重的竹子的味道扑面而来。前几天，她刚换了一床新的凉席。今天出门前，她忘了开窗，因而房间里充斥着这股味道。她并不讨厌这种味道，这种味道和关灯后淡淡的蚊香片一样，只属于夏天。她按照惯例，脱了鞋，开了风扇，将包仍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脑，点开一部之前没有看完的电影，顺便打开咖喱饭，准备吃饭了。咖喱饭里有几块大块的胡萝卜，她向来不爱吃，于是皱着眉头，一一把它们挑出去后，这才张开了嘴。处在这个时间点的姚琳，没有想过，有一天她可以将咖喱饭里的胡萝卜放到另外一个人的饭里，也没有想过，以后会有一个人会闯进她的生活渐渐改变了她的生活习惯。

快到九点半的时候，姚琳只觉得嘴巴里干干的，便从冰箱里取出前几日买的酸奶。她把酸奶的盖子小心翼翼地撕开，有一层厚厚的酸奶完完整整地盖在酸奶的杯身上，她像是中了五块钱的彩票似的，心里美滋滋地将它戳破了。她随手打开了电台，主播乔琪已经开始主持今天的节目了。他照例在节目寒暄：“听众朋友们，今天的晚饭吃了什么呢？”、“今日依旧天气燥热。”今天的节目内容是分享听众的有趣故事。“讲到有趣的故事，我忽然想起，傍晚我喝一杯酸奶的时候，竟然有一层厚厚的酸奶完完整整地盖在酸奶的杯身上。实在是太幸运啦！”

“诶~~竟然也有人和我是同样的癖好啊。”姚琳感叹着。

接着又在心里想：“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欢闻停车库里的汽油味呢。”

姚琳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起身洗漱去了。

第二日的傍晚，姚琳同秋蝉约好了去看一场电影。电影是随便选的，只是因为两人觉得休息日太过无聊，便临时决定出来见面。姚琳去买了两大桶爆米花，两杯可乐。

秋蝉看见了便说：“我们俩吃不完这么的爆米花的。”

姚琳也笑说：“我也知道，有时候我都不知道我们是为了看电影而吃爆米花，还是为了吃爆米花才去看电影的。”

“要是这么直白的说出一个结果的话，那电影和爆米花也太委屈了吧。”

电影的内容不怎么吸引人，姚琳因为了喝了太多可乐去了几趟厕所，回来的时候总是踩到人。爆米花吃到一半的时候，电影就结束了。观众对无限滚动的演员表丧失了兴趣，便陆陆续续地都离开了。

秋蝉说：“嗳，听说这部电影有彩蛋，我们等等看吧。”

“这么没劲的电影也有彩蛋？”

“大概吧。”

于是，她俩硬生生地看完了演员表，却没等到彩蛋。

姚琳说：“秋蝉，我们这场电影，没有把爆米花吃完，没有等到彩蛋，但我却踩了别人的脚，这才是我们去看电影的真正状态啊。”

“是呀，戴3D眼镜的时候总喜欢看看手机，屏幕发出明晃晃的灯，隔着一层镜面，看得又模糊不清的，灯光又照在那些吵闹的小孩身上，也不知道我和他们都在看些什么。”

“我们要怎么处置这些爆米花呢，它们已经完全丧失了价值啦。”

“我也不清楚。”

于是姚琳和秋蝉只好抱着爆米花走出了影院。到了饭点，也不觉得饿，于是姚琳便说，去附近的公园里逛逛。

晚间的公园还算热闹，有饭后散步的人，也有晚锻炼的人。夜来香在夏季的夜里十分茂盛，香气扑鼻。公园里的路灯隐隐绰绰，姚琳走在小径上，可以听见潺潺的流水声。

“嗳，今天已经7月9号了。”秋蝉感慨。

“怎么了。”

“从昨天开始，觉得时间变得缓慢了。”

“那是因为，秋蝉，你在等寒冬阳回来吧。”

“…”

“秋蝉，你是喜欢冬阳的，对吧。”她不敢轻易说出“爱”这个词，她已经很多年没有重新爱上别人了，因而也不能肤浅地去揣度别人的心思。

“嗳，我甚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你明明可以去问他的。”

“姚琳，我不能的。”秋蝉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的苦涩：“我是没有立场去问这个问题的。”

“可是你明明喜欢着冬阳。”

“我爱着他，可是我却不能想象，当我对他说完这一些之后的后果。我们是会在一起，还是会分开，更或者是若无其事的仍然是朋友。但我们还是产生出不可见的隔阂，我的生活会被改变。那个人身上淡淡的阳光下的青草香气就不再属于我了。”

“那你就打算继续这样爱着他吗？”

“也许吧。但我知道，我永远也追赶不上他的脚步，我努力地让我渐渐变成冬阳喜欢的模样——学会品尝咖啡、尝试设计、喜欢吃一些少糖的食物。可是冬阳，他每分每秒都在改变，他变得更加开朗、变得更加成熟、身上的青草香气愈发浓重，于是我便如何也变不成他，也变不成他喜欢的那个模样了。”

“嗯….”姚琳答不上来，这是别人的爱情，与自己无关，于是她只好抓了一两颗爆米花塞进嘴里，有些惋惜地说：“嗳，爆米花已经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