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友谊这件事,我和彼得哥做过太多谄媚的努力。
两年前刚从奥克兰搬到陶朗加的时候,我们简直像两个空荡荡的酒杯,在陌生的空气里行走,走到哪都能碰出一连串孤寂的响动。我们迫切地寻找友谊,就像婴儿在寻找一个安抚奶嘴,终于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们结识了一对年轻夫妻。
这是一对非常不按常规出牌的夫妻,极度需要热闹的存在,每周五晚上六点钟准时打电话邀请我们去做客,然而他们对待礼节的态度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他们是我唯一遇见过的从来不问“你喝咖啡吗”“喝点水吗”“你吃过饭了吗”的夫妻, 在每个周五的晚上,我和彼得哥准时出现在他们的门口,他们把门开一条小缝,干涸的眼神瞬间万物流淌,继而把门大敞开,接过我们的啤酒,就像完成一次接头。
“每个周五晚上”——这一度成为我们的信念,我们明明穷的叮当响,却一定确保带着六瓶啤酒上门。我和彼得哥,常常耐心地看着年轻夫妇吃完一顿晚饭,咕嘟咕嘟喝下一瓶一瓶的酒。
我们不是傻子,只是那一年的孤独令我们不肯承认,我们对于友谊的渴求,和他们对酒的渴求一样多。
最让人失落的不是这些,是一些奇奇怪怪的无法被归类的好笑能量。
那姑娘在一次喝醉之后和我讲,“以前我在美国,住在一个朋友家,有一天她把我惹毛了,我就天天在她家墙上抹鼻屎!”那之后我特别怕惹火她,说什么都特别在意她的心情。
还有一次我们一起去日本餐馆喝酒,喝了几轮酒后,我就发现桌子上的清酒杯好像一个接着一个消失了,姑娘笑我,“你喝糊涂了吧。”不久后,我在他们家里看到了一模一样的清酒杯。我们的友谊,从此不再出现在每周五。
而最令人费解的是,前不久夫妻俩突然出现在我们的家门口,我刚巧给彼得哥做好第二天午餐,把那3个煎好的香肠放在一旁,赶忙端上啤酒和零食招待他们俩。我们天南海北地聊了一会,待他们走后,我想起锅里的香肠,揭开锅盖,3个竟然变成了2个。
我问彼得哥,“你怎么把明天午饭给吃了啊?”
彼得哥说,“我没碰啊!”
我说,“那香肠怎么少了1个?!”
我们面面相觑…
还有一个朋友,说起来我真火大。
我和彼得哥从一个女人手里低价买到一辆小车,因为那女人说,“我好可怜,被丈夫抛弃,一分钱都没有了,只能卖车!”我们把低价主动抬高,却在两周后发现车的发动机有旧疾,只能自认倒霉,把那辆车送到朋友那修理,因为朋友说,“我手头太紧了,需要钱,我给你们修理吧!比外面便宜呢!“
我们交付好费用,却不料这句话给我们带来了超越金钱的代价。
我为这个“没有钱”的修车姑娘无限期延长了修理时间,却在一个月后听到“我手断了”的消息,吓得我赶忙要去看她,她推脱,“别来看我,我今晚要飞去夏威夷了!因为我发现自己是同性恋!”于是我耐心等待她与同性恋人的假期结束,然而一个月后,我又听到”我脚坏了“的消息,于是我开始怀疑一切的真实性……
待到她把自己身上的零部件都修理了一次,她还是绝口不提那辆车。
在等待车被修理好的这段时间,我和彼得哥的感情遭到了巨大的挑战,我总是想起四个月前彼得哥信誓旦旦地说,“这个车修好了,我就给它卖了!让你看看我也是有商人潜质的!”
于是每当我写稿不顺的时候,我就问他,“车哪?”
每当我心情不爽的时候,我就对他喊,“车哪?”
每当我经期综合症发作的时候,我就气急败坏地说,“车哪?”
目前我决定把这辆车当做结婚礼物送给朋友和她的同性恋人,毕竟它见证了她那么多的坎坷。
我和彼得哥在回忆过去两年的时候,对自己交朋友的技能简直失望透顶。这两年内我们结交过答应聚会却总是放鸽子的朋友,结交过借了东西就消失的朋友,结交过正面友爱背后嫉妒的朋友……
这是多么基本的人类生存本能,我们却把它搞砸了。
是因为我们不好吗?我一遍一遍地问自己。
不是!我一遍一遍地回答自己,声音越来越微弱。
细究起来,我和彼得哥都是性格温吞,老实憨笨的人,喜爱照料对方情绪多过于自己,他更是个“一定要照顾对方情绪不然就不舒服”的人,到了什么地步呢?往往决定吃什么都是以这样的格式开口:
“你想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我不知道,你说呢?”
“你怎么那么纠结,女人应该做决定。”
“你怎么不做决定?”
“你要是说你要吃寿司,我不就跟着你去了嘛!”
“我没说想吃寿司。”
“那你想吃啥?”
“你是不是想吃寿司?”
“我主要是看你!”
“算了,吃寿司吧,气都气饱了!”
我们一直找不到交友失败的原因,直到我们搬进新房,所有空闲被买家具,掸灰尘,维护修理的事情占满。我们再没有了纠结的时间,却看到,那些真正的朋友敲响了我们的门。
我们的老朋友Gary在我们需要搬家具的时候送来拖车;
我们的朋友萨齐推掉了约会来帮我们擦地掸灰做中午饭;
我们的朋友琳达把家里暂且不用的东西慷慨地送给了我们;
我们的朋友保罗一边帮忙搬家具,一边对我们说,“以后有什么的尽管告诉我!“
……
我们不再有时间去寻找朋友,原来好的朋友会自动上门的。
在谈及友谊的时候,毛姆写下过这样的文字,“世上有两种友谊。一种友谊源于肉体本能的相吸,你喜欢你的朋友不是因为他有什么特别的品质或禀赋,而仅仅是由于你被他所吸引……尽管这类友谊与性无关,但它的确与爱情很相似:它以同样的方式产生,很可能也会以同样的方式消退。第二种友谊是知性的。吸引你的是新相识的才华禀赋。他有你不曾有过的观点想法,他见过生活中你未曾见过的东西,他的经历丰富,让人叹为观止。但是每一口井都有底,你朋友也会有一天不再有新东西传授给你:这便是决定你们的友谊能否继续的关键时刻。“
这个一生刻薄的人说道,这就是人们迅速发展起友谊,又迅速终结友谊的原因。
残忍,却道出了友谊的部分真相。
从我那些壮烈的交友经验里,我总结出以下几个深刻的教训:
1,不要在生活太闲的时候急于交朋友
人类太闲的时候,才有空意识到自己的孤独。
在那些悲壮的友谊实录中,我和彼得哥的“闲到蛋疼”就是罪魁祸首。
当我们和一样闲到蛋疼的朋友在一起喝啤酒时,我们并没有及时意识到,那些真正的朋友都为更有意义的事情忙碌着:亮哥在忙自己的餐馆生意,浩哥在做着直播和主持,朵拉在忙活着卖房事业,Happy在做宝妈……
他们在家庭,事业,生意上付出大半精力,三五个月才有时间和朋友来一次新鲜事的交换,这些稀疏的见面往往比频繁的陪伴更加有温度有质量,因为他们更懂得,人首先应在自身下足功夫,才能在友谊中获得尊重,从交往中得到益处。
2,扩大社交圈,才能结交更多有质感的朋友
社交圈的稀薄使得我和彼得哥如“家养金鱼”一样,每天即便游上几公里却也超越不了起点。
在买房期间,我们的社交圈起码扩大了一倍,我们认识了房产中介,认识了银行经理,认识了贷款经纪人,认识了律师……我不得不承认,每一个来自更广大圈子的朋友,都在弥补我智商与情商上的缺陷。
亦如毛姆说,“他有你不曾有过的观点想法,他见过生活中你未曾见过的东西,他的经历丰富,让人叹为观止。”
3,好朋友不要找,要等
南怀瑾先生将朋友分为三种:利益之交,通财之交,以及道义之交。
这就是不断在我们生活中上演的友谊:只在有需要的时候才出现的朋友,可以互通有无不计较金钱得失的朋友,以及那些完全出于本心结交的更深层次的永生之友。
说道最后一种朋友,不得不提到我的极品闺蜜,艺名王小千。
她极品,是真的极品,令我自十三岁就认定她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不可取代。以至于在我啥也不懂的少女时代,我在和我妈逛街时歌颂起小千有多么多么地好,我妈突然间站住不动了,“你俩是不是同性恋?”
这世界有这样一个朋友,和中500万彩票的运气一样难得。
我们十三岁的时候一起写作业,一起去补习班,一起谈论暗恋的男生;十六岁的时候去到不同的高中,每周写信打电话给对方,继续在文字和语音里一起谈论暗恋的男生;十八岁时我们分隔两地读大学,每个学期谁先放假了,就去对方的大学旁听自己听不懂的课;二十七岁时我们身居两国,她成为建筑师,我成为小作家,我们一起笨拙地学做商人,把一件又一件带着体温的物品寄到顾客的手中,然后在电话的一端说给另一端听,“熬到这么大,终于能在一起做一件事。”
有一句话说得我热泪盈眶,友谊是双方把各自的价值观带来,做一次重新整合。
认识小千之前,我对世界基本是绝望的,认识她之后,我开始相信缘分,相信信念,相信奇迹。 我跟随着这个小女孩从十三岁长到二十七岁,她潜移默化地带我进行了一次价值观重组,让我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十几年间,她对世界的看法一直干净磊落,只让快乐和自己一起长大了。
前一段时间我和小千开始拼命模式,她早上四点钟起来画图,我晚上一点还在写稿,努力工作是我们近来的新默契,我们计划在三十岁的时候,一起去遥远的地方看一看,去巴塞罗那,去威尼斯,去希腊圣托里尼岛…研究建筑,写稿拍摄,顺便一起聊聊从前暗恋过的男生们…
有一天深夜我在微信上对小千说,“累,想见你,想吃火锅。”
她迅速回复我,“行,我努力赚钱,带你去重庆吃真正的火锅。”
写到现在突然哭出来,太想她了。
从此忘掉那些奇葩朋友吧,认认真真地活,把时间留给真正的友谊,毕竟她还欠我一顿火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