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力很早就到了。他在奶茶店挑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放下书包，坐在那里刷朋友圈。这家奶茶店是楚瑜萱推荐的地方，就在齐大北门，门头正冲着十字路口。店里没有多少人，现在已是中午一点，正是冬日阳光最温暖的时候。奶茶店老板问袁力要点什么，他走到柜台前，点了两杯红豆奶茶。

突然，他的眼前一片漆黑。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挡住了自己的视线，软软的，有点湿，还散发一点点护手霜的香气。

“宝贝，你的手有点凉。”袁力说，“拿着它，暖和暖和。”

楚瑜萱没有去接袁力递给她的那杯奶茶。她一抻脖子，吮了一口袁力没给她的那份，又对着他的肚子锤了一拳。袁力顺势握住她的小拳头，结果奶茶从吸管里挤了出来，顺着楚瑜萱的白色风衣慢慢流淌。

“你怎么这么坏。”

“真是巧了。”袁力拿出一小包纸巾，“一见到你我就成了坏人。”

“少弄这些有的没的。快擦干净。”

袁力小心地蘸了蘸楚瑜萱衣服上的奶茶。奶茶渍留下了一道深深的河床。他带她去那个偏僻角落坐下聊天，但楚瑜萱不喜欢这个地方，他们最后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路边行人来来往往，低头不语。偶尔会有汽车鸣笛的凄厉声响。

“又是红豆奶茶，我说你们是不是就知道个这个啊。”

“红豆好喝。你不是来大姨妈了吗？正好喝这个。补血。”

楚瑜萱撅起嘴，嘁了一声。

“不是红豆奶茶就是热水，你们来来回回就知道这些，一点也不用心。”楚瑜萱说。

“别老你们你们的，就好像你不止一个似的。”袁力说。

“我就是这么说说。你看你，又当成真事了。”

“你怎么来的这么晚？”

“这不正好一点了吗，哪里晚了？”

“见不着你，有点心急。”袁力咬着吸管，望着楚瑜萱。她的妆容显得很幼稚，口红擦到了唇角上，粉底没有完全盖住脸上的青春痘，淡淡的眼影衬出了她的黑眼圈。满脸都是焦急的影子。可他就是喜欢。

“我怎么喝的全是奶茶，红豆怎么吸不起来。”楚瑜萱急得大喊大叫。

“傻乎乎的。”袁力拿过她的奶茶，用吸管来回搅拌。原本完整的红豆反而变得稀溜溜的。

“给我给我。你怎么这么笨。”楚瑜萱说，“男人没一个靠得住的。”

“柱子能靠得住，你倒是去靠啊。”袁力说，“去靠个张守义那样的。”

楚瑜萱吸了一小口红豆，说：

“你说，你会做出像他那样的事吗？”

“想做，又不想做。”

“他太渣了。我觉得他去了美国也只是去那蹲上三年。他又得祸害不少小姑娘。”

袁力看着窗外，阳光晒得沙发发烫。

“不过，我看忆茹挺难过的。”

“嗯。我知道。”袁力愣了一会，“张守义在美国哪个地方上学？”

“嗯，好像是洛杉矶？还是旧金山的，我也不清楚。”楚瑜萱说，“他有的是有钱，长得也帅，可惜是个……”

“你怎么跟个大妈似的。”

“啥？”

“说你，跟个大妈似的。”

“你什么意思啊？”楚瑜萱把奶茶猛得一放，稀稀拉拉的红豆黏糊在杯底，动弹不得，“不是你得说明白了，我怎么跟个大妈似的。”

袁力吸了一口红豆，一直盯着楚瑜萱那杯奶茶。吸管被咬得像一根折弯了的曲别针，口红印绕在管口，阳光下玫红一片。袁力突然想起来，咬吸管的女人性欲都很强。

“咱能不聊张守义那点事吗。就好像全世界的男人都死光了，就他一个还活着似的。”

“大猪蹄子。”楚瑜萱说，“我妈一直说，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男人可不这么想。”袁力说。

“我跟你说，他走的那天，忆茹哭了一晚上。真的，我第一次见一个人能哭这么长时间。我还以为那是小说里骗人的，可那天她真的哭了一晚上。”

“你看你，说了不提张守义，他那点事你这不还是说出来了。”

“没，我这是在说忆茹。”楚瑜萱使劲搅拌着杯底的红豆，“她很伤心。她还想去找张守义。我跟她说，那里太远了，死了心吧。”

两人没有说话。不知不觉，奶茶都喝了一大半，红豆还是在杯底负隅顽抗。街上的人开始多了。

“中午吃的什么？”袁力问道。

“火锅。我跟忆茹去吃的。”

“她看着好点了？”

“看起来还是有点难过。不过比之前好些了。就是不怎么说话。你知道吗，她吃饭的时候一个劲地在发呆。”

“她需要静一静。我觉得她很可怜。”

他们沉默了一会。

“你还记得那天晚上吗？咱们一起去看电影。”楚瑜萱说，“张守义看了一半就带忆茹走了，咱俩看完了之后，去麦当劳吃麦旋风，回来的路上……”

“忆茹在大街上哭了那一次？”

“对对对，咱俩一直在旁边安慰她，你给张守义打了好几个电话，他就是没接。咱们问忆茹发生了什么事，她也没说。”

“我一直不知道那天他们去干嘛了。”

“肯定是开房啊。”

“那她干嘛要哭？”

“我觉得那天肯定发生了什么。”楚瑜萱咬着吸管，“到最后张守义来找她，竟然还带着几个男的。他看上去挺生气的。我真不知道干了这种事他怎么能发火。他就是个渣男，太渣了。忆茹能摆脱他，也是好事。可话说回来，他以前对忆茹又那么好。忆茹一不开心，他就给她转账，一转就是1314。”

“钱代表不了什么，咱们在这喝六块钱的红豆奶茶难道不开心吗？”

“你说，你会做出像他那样的事吗？”

“你不是问了一遍了？”

“你快说。”

袁力看着被她咬烂的吸管，说：

“这种事让我恶心。”

楚瑜萱吸了一口红豆，说：

“你爱我吗？”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

“你爱我吗？”

“嗯。”

袁力站起身来，坐到楚瑜萱那边，吻了她的嘴唇。阳光在他们相拥的身体上泛起一层光晕。而这时，楚瑜萱的微信电话突然响了。她拿起手机一看，是秦忆茹打来的。袁力搂着她，望着窗外，斑马线前聚集着一大群要过马路的学生，他们一个个走到红绿灯前，似乎在赶时间去上课。绿灯一亮，所有人都拥挤成一团，黑压压地朝着齐大的门口走去，像是一团满载暴雨的积雨云。

“喂？”

“在干嘛呢？”忆茹软软的声音在扬声器里变得断断续续。

“我和袁力一起呢。怎么了？”

“没事。我在实验楼，来吧。”

“你去那儿干嘛？”

“没事，我就是想来这看看。”

“现在也没啥活动，去那干嘛？”

“吃完饭，看你去了奶茶店，我就过来了。我想明白了一个事实。”

“啥事实？”

袁力把头靠在楚瑜萱的肩膀上，她一下子顶了下去。

“《南加州不下雨》。你听过吗？”

“没有。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秦忆茹沉默了很久，说：“其实，南加州一点都没你说的那么远，它很近，我都能摸到。他们说南加州不下雨，我很好奇，就飞到那里去看看。我刚到那，雨就把我淋湿了，从头到脚，湿透了。黏糊糊的，太难受了。我真的不想再去一次南加州了，真的，一次都不想去了。我讨厌浑身湿透的感觉。”

楚瑜萱愣了半天没说话，她好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每当想要开口的时候，心里都像堵着什么似的，逼得她没法开口。袁力对忆茹说：

“你活在梦里，忆茹。”

对面沉默了很长时间。

“好久没听到你的声音了，袁力。最近怎么样？”

“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的想想将来呢？”

“让瑜萱说话。”

“今天更适合在户外活动。别老呆在那儿乱想了，跟我们出去吧。我们打算去游乐场。”

对面沉默了很长时间。

“你们先去吧，我一会收拾收拾就过去。”

“跟我们一起，忆茹。你得跟着我们。”楚瑜萱说，“跟着我们。”

“我肯定会跟着你们的。”忆茹说，“但你们先让我收拾收拾好吗？我求你们了。”

“不不不，忆茹，你在那别动，我们去找你。你在哪一层？”

这时，扬声器发出了刺啦刺啦的杂音，手机像是在口袋里来回晃动。

“谢谢你们。”

手机挂断了。

他们起身准备去实验楼。实验楼正门的台阶十分宽大，与台阶等宽的平台建在正门上方。这是齐大最高的一栋楼，共十三层。袁力他们很少去实验楼，毕竟他们都是音乐学院老老实实的好孩子，一般不去其他院系的场所凑热闹，不过院里的社团一般都会在实验楼的走廊大厅里排话剧，他们也自然会去那里逗留一会。

他们找遍了每一个楼层，一直到第十三层。电梯正冲着大厅对面的窗户，窗台上摆满了生物系学生的植物标本，有两盆标本被推到了一边，在窗台上摇摇欲坠。四扇窗户都打开了，顶层的大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她去哪了？我给她打电话，居然关机。”楚瑜萱说。

“我想她不会再开机了。”袁力趴到窗台上，朝着底层的平台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