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小的时候,青岛还是一座地地道道的小城市。
传统的老青岛人,多半只会把只占全市一小部分的市区视为真正的青岛市。无论是崂山,还是即墨、胶州,或者是西海岸,在很多老青岛人眼中,都不算是“真正的青岛”。
因为,当年的青岛,公共交通远没有今天发达。在很大程度上,全青岛市各个行政区域之间相对疏离,不够紧密。
因此,在当年,生活在市区的人,想要去崂山一趟,都是一件比较麻烦的事。
当年的我,算是比较幸运的。
由于我们家最大的刷子合作厂在崂山,我的父母经常需要去崂山办事。因此,幼小的我能够在放假的时候得到和他们一同去崂山的机会。
每逢过年,我们更是会全家一同去崂山拜访,与老厂长一家一同过年,共同享受属于农村的、浓厚而又炽烈的年味。
自从我们家拥有第一辆私家车以后,我爸总是开着我们家的白色小轿车,拉着我妈和我。车里有时候会装着样品,有时候会装着礼物。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我只能坐在后排。当时的我,经常会在路上睡着,一直睡到车开到合作厂的大门口。
后来,我稍微长大一点之后,我就获得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权利。当汽车在崂山的盘山公路上来回盘旋时,我总是好奇地把脑袋贴在车窗玻璃上,仔细观察山上的大片林木,以及依山而建的平房。我还记得,当年的盘山公路还是比较简陋的,许多路段几乎没有多少护栏,只有嵌在路边的条状石柱,作为遮挡的障碍物。车行驶在山路上,时不时就要面临连续不断的弯道,有时候甚至要连续急转弯。我们经常行驶的路线上有好几处特别狭窄的道路,只有一来一去总共两排车道,很多时候连转弯都费劲。不过,幸运的是,我们一家都从未在那些狭窄的急转弯上遇见过大车。
从盘山公路上下来之后,再行驶一段直线,就能够抵达我们的合作厂。
每当我们家的车开到工厂大门,总会有人及时为我们开门。有时候,老厂长还会亲自迎接我们。
老厂长爷爷是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在我小时候,他还不算很老,头顶几乎看不见几根白发,一张宽阔的国字脸红彤彤的,颇有几分戏台上的正面角色的风范。他的身高不算很高,身板却很宽阔,更是很结实,整个人宛如一座铁塔,目若朗星,声若洪钟,举手投足之间都透出一副大将风范。全厂所有人都对他服服帖帖,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人不从心底里敬佩他。他曾经多次获得省级和市级的“优秀企业家”之类的称号,还曾经当选过区人大代表。因此,我们一家都习惯称他为“老领导”。
每到过年时,老领导总是会动员全家坐上好几大桌丰盛的年夜饭,或者在工厂周围最大的酒店里设宴招待我们一家。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酒店里,老领导准备的年夜饭,总是少不了崂山最丰富的土特产。而崂山最有名的土特产,当属各种海鲜。硕大的螃蟹总是摆放在宽阔的大盘子里,里里外外堆积好几层,堆成一座小山;烧得通红的大虾整整齐齐地码成一圈,排列成优美的螺旋状,令人一看便食指大动;整条的大鱼更是少不了,时而红烧,时而清炖,诱人的香气总能抓住每个人的胃。
可惜的是,当年的我,由于严重的过敏,几乎不能吃任何海鲜。因此,我只能和几个差不多大的孩子们一起,向各种肉类发起进攻。我记得,餐桌上的烧鸡总是鲜香可口,猪头肉更是肥而不腻。至于作为主食的饺子,更是美味无比。不吃得肚皮滚圆,每个人都不肯停下。
那时候,每一次过年,都是男人们拼酒的时候。在酒桌上,老领导也是当仁不让的领头人,酒量极大,能够和比他年轻很多岁的人拼酒。很多时候,往往好几位叔叔都喝得神志不清、满口说胡话,老领导仍然泰然自若。
我记得,有一年的晚上,天下着大雨。我爸已经喝得神志不清,却硬是说自己没问题,坚持要开车拉我和我妈回家。我妈根本拗不过我爸,只好和我一起提心吊胆地上车。车还没开出多远,我们娘儿俩已经紧张得差点把安全带扯下来。
正在这时,老领导硬是开着另外一辆车赶过来,在大路之前把我们拦下来,硬是把我爸从驾驶座上拽下来,自己开上我们的车,拉我们回家过夜。我记得,老领导喝的酒一点儿都不比我爸少,但他除了脸色变得更红之外,几乎没有什么问题,走路都不晃。
于是,当天晚上,我和老领导家的几个孩子们一起挤在老领导家里最长的炕上。我记得,那是我第一次睡在炕上。不过,当时的我,几乎没有什么感觉,只记得,自己睡得很香。
志哥是老领导的孙子,比我大四岁,也是我们那一群孩子们当中的带头大哥。
他是孩子们当中最会玩的,从小就爱玩,玩什么都玩得很好。每逢过年放鞭炮和礼花的时候,他总是很积极。
有一年过年,我们大家都在老领导家里。吃饭吃得差不多以后,我爸和屋里的男人们还在喝酒,我妈和女人们就开始收拾碗筷,而我们这帮孩子们都在宽阔的客厅里,要么玩,要么看电视。
后来,不知道谁喊了一句:放烟花喽!一屋子的孩子们都纷纷往外面的院子里跑。本来,好静不好动的我,从小对鞭炮和烟花都不太感兴趣。一开始,我坐在椅子上面没动,在爸妈的催促之下,我才跟在老领导的外孙们身后,走到院子里,去看放礼花。
当时已经是深夜,鞭炮声时不时地从四面八方响起,响彻整片村落。当天晚上的夜空一片晴朗,看不到一片云彩,许多颗闪亮的星散落在天幕各处。大小不一的彩色礼花先后从各个角落升起,红、橙、黄、绿,各种不同颜色的光团在空中先后炸开,化为大片彩色流光,将夜空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我跟着其他几个孩子一起跑出院门,跑到村里的大路边缘。在朦胧的灯光中,我看到志哥跟着他爸爸,以及厂里的几位叔叔一起爬上院子边缘的铁梯子,“叮叮当当”地爬上房顶,开始捣鼓摆放在房顶的礼花。
我们并排靠着墙边站好,仰头看向天空。我的心里隐隐生出一丝期待。
“嘭!”
响亮的爆炸声从房顶响起。下一秒,无数光点从天而降,如雨打沙滩一般,噼里啪啦地打在空旷的土路上。许多道闪亮的光线先后从空中落下,汇聚成一片光幕,晃得我们眼前几乎什么都看不清。
我们全都被吓坏了,一边尖叫,一边往后退,一瞬间全都挤到院门口的小路里。直到几位阿姨从院门里出来,我们才战战兢兢地站回到大路旁边。阿姨们告诉我们,刚才那一箱礼花有问题,没放好,待会儿给我们再放一个。
我记得,当时我和另外两个孩子手拉着手,生怕礼花再一次从空中落下来。
几分钟后,礼花再次响起。这一次,礼花没有落下来,而是径直升上空中,升到我们视线能看到的最高处。下一秒,一团最大的黄白双色礼花在夜空中炸开,化为最大的一团瀑布状流光,散发出最明亮的亮白色光芒。这团光芒无比闪亮,几乎完全掩盖住其他所有在同一时间绽放的烟花。
我听见志哥的欢呼声从房顶上传出来。随后,我们一群孩子们先后原地跳起来,发出响亮的喝彩声。
那是我见过最美的一团烟花。
如今,青岛中心市区和崂山之间,早已不再遥远。一条笔直的隧道和两条紧密连接在一起的地铁,将中心市区和崂山区紧紧连接在一起。
我家的小轿车,已经换成大轿车。我也已经成为爸妈去崂山时的专职司机,从而保证我爸能放心地喝酒。
老领导早已退休,做过手术之后,身体明显不如从前,但气色在同龄老者之中仍算不错。每次我们再去拜访,老领导还能够坐在沙发上,和爸妈长时间地叙旧。
志哥结婚之后,也像我一样,答应他的爸爸,回家帮忙打理家里的事业。其他的孩子们,也分别走上不同的道路。
两大家人,已经很难再像当年一样,随时随地聚在一起。
儿时的年味,也已经很难再找回。因为,我们都不再像以前那么期盼过年,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期盼那一朵明亮的礼花。
有时候,我会怀念过年时的崂山。
因为,那是我为数不多的、美好的儿时记忆。
#羽西X简书 红蕴新生#
2019.0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