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曾说其人生有三恨,“其一恨海棠无香;二恨鲥鱼多刺;三恨《红楼梦》未完”,当我知道这句话时,就有一种冲动,我想续写一部《红楼梦》,而且是最接近曹雪芹原笔原意的《红楼梦》。当时觉得这不难,只要我能够了解到每个人的悲剧命运就一定能完成曹雪芹的遗愿,不能像高鹗般的将贾宝玉引向仕途经济之中,最后的结局也一定不能是什么兰桂齐芳,而应当是“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就是了。可是《红楼梦》就像是一个永远探不到底的深渊,里面的东西包罗万象,了解的越多,就越觉得心里没有底,甚至一度怀疑我若是续出了《红楼梦》,且先不管有多少的阅读量,只说会不会糟践了这《红楼梦》就是一个大问题,我一直视《红楼梦》为最爱,世上的书有很多,但唯有《红楼梦》是我读了几遍,甚至背下了一部分的,就像话剧《茶馆》中常四爷发的感叹“我爱大清国,怕他完了”,同样,我也是我爱《红楼梦》,怕他被糟践了。这种情感一直让我觉得很矛盾,看着脂砚斋的批语“今而后,惟愿造化主再出一芹一脂,余二人亦大快遂心于九泉矣!”我很想完成曹公遗愿,但是又生怕玷污了它,也许这不圆满的《红楼梦》就像是断臂的维纳斯,若是完整了,反倒失去了韵味,故而我的内心也有些煎熬,续还是不续?甚至有一段时间我将《红楼梦》放进了大书橱里的最上层,可是当我看到电视里播放的87版的《红楼梦》时,又不自觉的将书抽了出来,有时想想又不觉得一阵好笑,何苦非要将书放那么高,找书还要搬个凳子,放在下面,找的还方便些。
以前在初中刚读这《红楼梦》时,只是被里面的爱情故事所吸引,现在再读时,就会去关注些以前不曾注意的内容,里面的政治、经济、作者的写作方法等。尤其是写作方法,脂砚斋曾批“事则实事,然亦叙得有间架、有曲折、有顺逆、有映带、有隐有见、有正有闰,以致草蛇灰线,空谷传声,一击两鸣、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云龙雾雨、两山对峙、烘云托月、背面傅粉、千皴万染诸奇。”我曾一度怀疑,哪里有如此神妙,说的比兵书还要厉害些,可是当我再度来看时,就果真发现了她的奇妙,且先不说别的,单单是语言的应用就有很多值得研究的。
曹雪芹生活在清初,那时首先还没有进行过白话文的运动,而《红楼梦》就已经自觉地运用了白话文,而且用得十分的精准,现在读来也一点也不觉得别扭,可是看看五四运动时期的文章,有的地方就不是很符合现在人的说话习惯,读来也会有些不顺,即便是文学大家鲁迅也是如此的,那时人们为了改革,又是采用了外国人的语法习惯,所以才会觉得别扭,可是《红楼梦》竟完全没有这方面的问题,也就足以鉴证曹公的语言功底了。再者像第十六回中贾元春才选凤藻宫,这泼天的喜事,可是曹雪芹却用了五个“如何”即“贾母如何谢恩,如何回家,亲朋如何来庆贺,宁荣两处如何热闹,众人如何得意”将其带过,反写贾宝玉的怅然似有所失,脂砚斋就批了“隐过多少势利等文。试思若不如此,必至种种写到,其死板拮据,琐碎杂乱何可胜哉?故只借宝玉一人如此一写,省却多少闲文,却有无限烟波。”看至此处,足见大家水平,真真是有曲折,有隐有见。再如还是这回王熙凤和贾琏说话,对话内容是交代了王熙凤协理了宁国府的事,突然间王熙凤问外面是谁,平儿回说是香菱来了,后来贾琏走了,平儿又说是旺儿嫂子送利钱来了,通过三个人的对话,便将前面的甄英莲(也就是香菱)事情进行了简单的交代,又将王熙凤放高利贷的事说了些,果然是一击两鸣,这样的写法还有好多,作者可谓是见缝插针,每一个事情都不是一个独立的,从中牵扯到的不知有多少事情,而且一丝不乱,就如写大观园先是由贾政引着宝玉和清客们转了圈,后来又通过元春、刘姥姥、贾芸等人的眼进行细致描绘,从而补足了大观园的整体形象,其草蛇灰线伏延千里不假啊!像这样的写作方法还有好多,就不一一列举了。想想有如此笔法,今者能有几人?近日我也看了些网络小说,和曹公相比就好似有云泥之别,细想想也是,曹公一生只有一部《红楼梦》流传于世,现在的网络作家,可能会有几本,甚至几十本书出版,而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如此高产这质量能有多好也就可想而知了,不过是挣个以量取胜,图的不过是个糊口的钱罢了。
我曾经感叹过,曹家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诗礼簪缨之族,能够培养出像曹寅这样的可以编纂出《全唐诗》这样的大作,其孙子能写出《红楼梦》这样的传世名作的家族啊,这个家族的消亡是何等的遗憾啊。为了曹雪芹——这个在我心中非常珍重的人,我想续写《红楼梦》,不过我没有曹公之大才,些许并不能真如我所愿,是写一部符合曹雪芹原笔原意的《红楼梦》,但是它将是一个属于我的《红楼梦》,我会在我研究到我觉得不会糟蹋了它时再提笔,现在我只想继续研究我的《红楼梦》,只期望今生我莫要辜负了曹公雪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