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妻子的贺铸,写下一首鹧鸪天,其深情不输苏轼
《步步惊心》里,穿越到清代的若曦,在八爷府的花园里拿着一本宋词,漫不经心地朗读。十四爷初次见到若曦的时候,她正在读一首凄婉的词,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
十四爷不禁诧异,这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为何要读如此伤感的诗词?殊不知,作者的写作方式,宛如曹雪芹的草蛇灰线、伏脉千里,为若曦日后的人生悲剧埋下了伏笔。
若曦当日朗读的词,出自宋代词人贺铸。堪称绝唱的名句,若问闲愁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便是贺铸的文笔。贺铸也因为这首青玉案一词,获得了“贺梅子”的雅号。此后,有二十五名诗人们纷纷步韵、唱和贺铸的这首词,多达二十八首。贺铸诗词的魅力,可见一斑。
公元1101年,四十九岁的贺铸,从北方回到苏州,回想往事,旧地重游,如诗如画的苏州,他和妻子曾在此闲居三年,这里的一草一木,无不牵动他的思绪,让他触景伤怀。
贺铸这首凄美哀婉的悼亡词,正是写于这样的背景下。历史上有名的悼亡词,苏轼的《江城子》,元稹的《谴悲怀》,潘越岳的《悼亡》,都是感人肺腑、催人泪下的经典名篇。苏轼的词,尤为深情感人。
细读贺铸的这首鹧鸪天,其深情不输苏轼,细细品味,你会发现,贺铸词中的细节,更是动人心弦。贺铸的这首词,匠心独运,与众不同,一边是现实,一边是回忆,生者的哀伤,对死者的怀念,贯穿全词。
鹧鸪天 贺铸 宋代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词的上片,上片开头两句用赋,直抒胸臆,写作者这次重回苏州经过阊门,一想起和自己相濡以沫的妻子已长眠地下,不禁悲从中来,只觉得一切都不顺心,遂脱口而出道:“同来何事不同归?”接以“同来何事不同归”一问,问得十分无理,实则文学往往是讲“情”而不讲“理”的,极“无理”之辞,正是极“有情”之语。
“重过阊门万事非”,物是人非最恼人,妻子去世后,贺铸心里的惆怅,无人能懂。他一个人经过阊门进入苏州,形单影只,无比落寞。贺铸开门见山,写出自己再次经过苏州,故地重游,妻子却已不在人间,此后,世上多了一个伤心人。
“同来何事不同归”?词人以反问,诉说悲痛。曾经和自己一起来的妻子,为什么要离自己而去?为什么不能同归?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这两句诗借用典故,委婉地写出诗人失去妻子后的凄凉悲苦心境。半死梧桐,出自两汉枚乘的《七发》。龙门山上有一株桐树,高达百尺,树干笔直不分杈,树根在土中蔓延生长。桐树的上方,是高达千仞的高峰,下面的深涧足有百丈之深。
水流湍急,冲击着桐树生长的土壤。桐树的根死去一半,只剩一半存活。冬天,凛冽的寒风、飞舞的雪花侵袭它;夏天,闪电触击它。每到清晨,黄鹂鸟站在桐树的树枝上歌唱,昏黄时,失去伴侣的鸟儿在它上面栖息,更有孤独的黄鹄绕着它鸣叫,伤心的鵾鸡一边飞翔,一边哀鸣不已。
承载了天地之精华的桐树,斫以制琴,声音为天下之至悲。很显然,诗人引用此典故,来描写自己内心的伤悲。而头白鸳鸯,可谓一语双关。此时的贺铸,已经四十九岁,头上的白发与鸳鸯头上的白色羽毛,何其相似?
秋天,死去一半的桐树落满清霜,让人更觉凄凉。失去伴侣的鸳鸯,孤独地飞翔,不停的哀鸣。诗人内心的伤痛,无处诉说,无人能懂,故以环境衬托心境。
过片的“原上草 ,露初晞“,引用两汉时期的送葬歌薤露,表达对妻子的怀念。薤,为多年生草本植物,叶子丛生,其形状为细长中空,花为紫色,伞形花序。薤草的地下鳞茎,可以作为做蔬菜。
薤草上的露珠,有容易就被晒干呢?今天的露珠消失了,明天还会出现,可是死去的人,何时才能出现呢?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这首凄婉的哀歌,原是田横的门客为了纪念他而写。当时,汉高祖召见田横,田横在途中自杀,他的随从也随之自杀。刘邦感叹田横是个不可多得的贤才,田横的门客悲痛万分,写了这首送葬歌。
“旧栖新垅两依依”,一边是充满温馨回忆的老屋,一边是让人痛彻心扉的新坟,阴阳两隔,刻骨铭心的伤痛,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能体会。苏轼在江城子一词写到,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读来让人潸然泪下。
而贺铸的旧栖新垅两依依,对比更为强烈,给人的心灵冲击也更为明显。三年前的旧居依然存在,却没有等来女主人。不远处的新坟,触目惊心,让诗人对妻子的思念成为永恒。离别依依,后会无期。这让人怎能不伤悲?
陶渊明曾在归园田居四中写到,试携子侄辈,披榛步荒墟。徘徊丘垄间,依依昔人居。意思是说,归隐后的陶渊明,在大自然中寻找乐趣。他带着子侄等一些晚辈,在郊外的树林里探访废墟。
他们一行人,披荆斩棘,拨开杂草,行走于荒凉的野外、行人罕至的墓地之间,依稀可见陈年老屋的痕迹:井灶有遗处,桑竹残朽株。可是,曾经住在这里的人,却没了踪迹。砍柴人告诉他们,这里的人都已经去世了,因为他们没有后人,所以老屋和坟墓都荒芜了。
王国维曾说,诗人观物,通古今而观之,而不是域于一人一事。因此,原本为了寻芳探幽的陶渊明,见此情景,不禁感叹:人生似幻化,终当归空无。很显然,贺铸引用陶渊明的典故,自然引出自己与妻子曾住过的旧居,埋葬妻子的新垅,天人永隔,惆怅无限,为最后的议论埋下伏笔。
“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这两句诗,诗人仍然采用对比的方式描述自己的心情。深夜,南窗外的雨声,让寂寞的诗人更添一层伤感。空空的床榻之上,只有他一个人,辗转不能入睡。他仿佛看到妻子坐在灯下,为他缝补衣衫。
伤心的贺铸,很快回到现实。窗外,凄风苦雨,无休无止;屋内,长夜相思,没有尽头。往后的人生,谁还会为他挑灯夜补衣呢?
贺铸字方回,号庆湖遗老。据说,他是宋太祖贺皇后的族孙,是唐代诗人贺知章的后裔。因为贺知章曾居住在庆湖,因此他自号庆湖遗老。
贺铸少有壮志,他一心要戍边卫国、建立军功。然而事与愿违,人生几十年,一切都成空。贺铸的词,秉承了苏轼的豪迈之风,拓展了词的意境,既有英雄豪气,又不乏儿女柔情,在北宋词坛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贺铸的夫人赵氏,勤劳贤惠,任劳任怨,他曾为妻子写过一首《问内》,诗中深情地描写妻子在炎炎夏日为他缝补冬衣的情景:庚伏压蒸暑,细君弄咸缕。乌绨百结裘,茹茧加弥补。
贺铸对妻子的怀念之情,跃然世上。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他的深情,不输苏轼,一点一滴,浸透在文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