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认知里,艺术的极致应当是宁静渊澄,成就性灵的超越。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是一种清寒的境界,诗人在静穆里把玩清光,静听泉泠,体味宇宙之本。
刻在康德墓碑上的名句——“有两种东西,我对它们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它们在我心灵中唤起的惊奇和敬畏就会日新月异,不断增长,这就是我头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因为心中有崇高的道德律,才能看见头上美丽的星汉灿烂。
宁静荡涤了心灵污垢,使心如冰壶空灵冷寂,从而归于浩然明澈之宇宙,于是“一片冰心在玉壶”。中国文化与西方哲学的精髓,在对宁静渊澄的追求上得到统一。
艺术的宁静滋养着我的身心。
食堂午餐后,我喜欢独自去办公楼后的山林中散步消食。
午后的山林寂无人声,只有几户农家空屋散落于林间,因无人打理而更显清冷破败。我常常会驻足断墙外或旧篱笆边,那里有一支不显眼的、很容易被人忽视的野花,在风中轻轻摇曳。小花是这样的质朴,这样的不矫揉造作,她没有一丝想要惹人注意的意念。当我俯身去看她的时候,她不骄傲也不自怜,风来,摇曳,风住,静默。如此温柔如此端庄,如此谦卑如此含蓄。
这时候,我会自然想起一则日本俳句:“当我细细看,呵,一颗荠花,开在篱墙边。”仿若时空瞬间交汇,诗人走近我,我们一同俯身,细数每一片花瓣所映射的生命光华。生命和存在的最深秘密是什么?诗人的眼神望进我的心灵。
我曾着迷于班得瑞《初雪》的天地渊澄:
这是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小调慢板的钢琴带出淡淡惆怅。雪下得并不大,空中飘散着细细碎碎的雪花,落在脸上,落在地面上,落在树冠上,很快就消失不见,只留下点点湿润清凉。
副歌朦胧飘渺,弦乐齐奏主旋律。一个红色的身影从远处走来,欢快地、悠然地,一边走,一边看着这雪天寒水,像是宇宙的精魂,空灵素淡,却令人惊艳。这唯一一次的副歌安排得如此恰到好处,之前伴随初雪落下的感伤消融殆尽。我悠然心会,妙处尽与君诉。
也曾经迷途,长久地困惑,焦灼,挣扎,以致健康损害。我画起了彩铅画,由一笔一画中触摸抱静守一。也开始学习鉴赏水墨画和国画,体味人和自然的生命合唱。
喜欢江南的水乡,白墙黑瓦,在青山绿水之中,勾出淡淡的素影,纯净而不失活泼。
喜欢溪山行旅,枯树萧森、寒江横立,那太古般永恒的宁静。
喜欢朱赢椿的画本《蜗牛慢吞吞》,我沉浸在一幅幅沉静美丽的画面中。蜗牛的身躯如此柔弱而微小,只容许它慢吞吞一步一行,生活的步调虽然缓慢,真实、踏实就好。
生命美好如斯,生命又脆弱如斯!生,老,病,死,还有那么多喧嚣、纷争和廝杀。人类的行为最终毁灭的也许是自己,那些喧嚣、纷争和廝杀也许终将湮灭于诺亚洪水时代般的大灾难,但宇宙法则却是永恒存在。这批人类消亡了,新的人类将再次从温暖的海水里爬上岸,还会有人自花瓣上发现生命和存在的最深秘密,还会有人仰望星空,心怀悲悯。此刻欢喜在我心头静静融开,一如落在手心的初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