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叶的加工工艺,有蒸青,有炒青。或蒸或炒,只要是好茶,都好喝。
在《蒸青闲笔》中,最有味道的是作者对好茶的总结:
“凡是好茶,它的味道决不会一味。它是很丰富的,一口好茶在舌头上会无穷无尽变化:一会儿世代书香,一会儿变迹埋名,一会儿把素持斋,一会儿错彩镂金,一会儿方面大耳,一会儿忘象得意,一会儿穿红着绿,一会儿格高意远,一会儿汉宫威仪,一会儿不耻下问,一会儿话中有话,一会儿黄卷青灯,一会儿款语温言……或沧海桑田。或洁身自爱。或哀莫大于心死。说到底,茶的味道又是雅俗共赏的。”
天啦,这简直就是舌绽莲花——不对,是笔下生花!一连串排比,我数数——1,2,3......好家伙,13个“一会儿”!这么多“一会儿”尚且意犹未竟,后面又添了3个“或”。需要注意的是,车前子说的不是各种各样的茶,而是“一口好茶”产生的无穷变化。这家伙,不会是在吹牛吧?以我喝茶的经验,想想看,能够表达的味觉会有几种呢?一会儿热情洋溢,一会儿不冷不热,一会儿苦中作乐,一会儿苦尽甘来,一会儿香风阵阵,一会儿看破红尘,一会儿余味无穷。再想,打死也想不出来了。
一口好茶,便能品出这么多味道,各种好茶那还得了!车前子的味蕾之灵敏,想象力之丰富,文字功底之深厚,由此可见一斑。如果换成美食,八大菜系以及无数的私房菜,千般滋味,万般变化,那得写多少“一会儿”啊。
谈及一款系属蒸青的名茶,车前子的描述绝了:“它有点像长工,在一群人崇拜的眼光包围之中一味诉苦。”——长工诉苦,好可怜。这茶,如何喝得下去!
更奇妙的是:“即使我饱喝铁观音和红茶,蒸青茶的味道还时不时在舌根上跳一下,说:‘我在这里!’”——那长工,不时在舌根上跳,如祥林嫂般,还在诉苦。
车前子总结道:喝好茶如同读好文章,“文似看山不喜平”。
喝茶我没啥好说的,说到阅读,倒是能弄出不少“一会儿”来。一会儿小桥流水,一会儿大江东去,一会儿云遮雾绕,一会儿晴空万里,一会儿曲径通幽,一会儿一望无际,一会儿浅吟低唱,一会儿黄钟大吕,一会儿山穷水尽,一会儿柳暗花明,一会儿当下,一会儿历史......。不但不喜平,还不喜面熟,那种一看开头便能预知结尾,一撅屁股就知道要那啥的文章,看一眼就头疼。
说了蒸青,该说《茉莉花茶》了。
车前子见我兴趣渐浓,立即扯到一边去了。
先说最爱女人的脸能够绿,嘴唇能绿。说讨厌口红,预备发明口绿。
这家伙莫非因为茶为绿色,爱屋及乌,连带女人的脸和唇也要绿才好。如是,则是怪癖了。
次说滇金丝猴。大特写照片上,滇金丝猴嘴唇是红的,尤其母猴嘴唇,红的,反正见过母滇金丝猴嘴唇之后,便觉得女人的红唇算什么啊!有许多还是口红。
这一段更不懂。猴子的屁股也是红的,跟女人的唇有什么关系?
再说邻居老张家养的狗。主人越长越像狗。又说苏州的女人喜欢嫁台湾男人,上海女人喜欢嫁欧美男人,欧美女人喜欢嫁北京男人。
到后来,越说越刻薄了:
“人宠爱什么,就会像他宠爱的东西——止不住的像。水墨画家越长越像他的毛笔,干时蓬蓬,一吃墨,就又脑袋削尖;油画家大都长得像是挤破的锡管。但也有几个水墨画家和油画家长得不分彼此,细看之下,发现他们长得都像钱,当然,还有些区别,有的更像美元,有的更像人民币。”
你见过长得像钱的画家吗?我见过。在这个金钱至上、笑贫不笑娼的时代,长得像钱的何止是画家。作家,书法家,歌唱家,摄影家,各种专家,有的像钱,有的就算不像钱,也像极了支付宝。至于我,还算好,没有特别宠爱什么,几十年没怎么变,长得像我妈。此外,一直爱看书,也许有一点点像书,显得很方正。说难听点,就是不开窍的方脑壳。
车前子最后提了一句:虎丘乡产茉莉花,现在也不产了,花农一是地少,二是挣不到钱。
绕来绕去,原来心寒。
2021年11月8日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