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1-18 文/大耳朵 图/网络
1
在外人眼里,我的母亲就是个地地道道的普通农村妇女。
而在我看来,她远不如此。
常听母亲讲起,她的祖上也曾殷实,到了我曾外祖那一辈便没落了。
年轻的外公为了爱情,不顾家里反对放弃了早有婚约的地主家小姐,取了秀外慧中的外婆,生下了母亲在内一共八个兄弟姊妹。
母亲排行老六,是家里最小的女儿,一生下来便得到外公外婆的厚爱,却不料天妒红颜,在母亲还不足六岁时外婆便病逝了。
母亲说,外婆的去世对当年的她来说只是跟着哥哥姐姐们咿咿呀呀地哭泣,并没有痛彻心扉的感觉。
哭过几次以后她不再哭了,日子每天在和哥哥姐姐的打闹和上下学中渡过,并没有太多异样。
直到一天外公把她从公社教室接走后,小小的母亲才慢慢开始觉出异常。
原来当时由于外婆的去世,外公不得不放弃医院的工作,回家照顾大大小小的七个孩子(二姨小时候因为生病去世了)。
外公没有再娶(直到他去世也没有),一家人的吃喝拉撒一下子落在了外公的肩头。
倒也不是重男轻女,在让谁退学这件事上,外公做了慎重的考虑,他是这样认为的:大的在读书这条路上走的很远了,让他(她)们放弃,未免可惜,所以最后没念书的便成了母亲和小舅舅。
2
上世纪的七、八十年代,没有嫁妆,没有彩礼。母亲梳着两只羊角辫,穿着姨妈们为她准备的“的确良”走进了父亲的家门。
从此,以别人老婆的身份替代了别人的女儿。
我的父亲祖上是地主,在父亲还小时便被扣上“为富不仁”的帽子。
母亲说:从她嫁给父亲开始,她唯一感受到自己夫家是地主身份的就是隔三差五的批斗会,然后再无其他。
尽管如此,父亲母亲也依旧恩爱,家庭和睦。
事情的转折是从大姐的出生开始的。母亲怀孕时,奶奶天天念叨着抱孙子,当一朝分娩盼来的却是丫头时,奶奶放下了所有的笑容。
噩梦,就此开始。
接下来的几年里,母亲依次生下了二姐,流了对双胞胎,三十六岁时父亲不知去哪里找到一位“仙人”求了符,化了水让母亲喝下,说这次一定能心想事成。
母亲果然怀上了,七个月时却被举报,计划生育发现了,父亲跑断了腿要保下我,十天后我便早早地来到了这个世界。
“哇”的一声,奶奶在隔壁问:“儿子女儿?”
父亲叹了声气,没应。
“是女儿就扔了,又是个早产,别长大是个傻子那才累赘”。
母亲流着泪,用几乎祈求的目光看着父亲。“留下”,父亲发话了。
在我的童年里,父亲要么好吃懒做,要么干脆不着家。
等我上了小学,我郑重地表态――让母亲和那个男人(我的父亲)离婚。母亲却说她不离,离了我和姐姐都成了没爹的孩子。
我不懂,这样形同虚设的“爹”有什么用,离了不是更一了百了?
随着年龄越来越大,这样的想法越来越明确,再提,倒被母亲呵斥一顿,让我不要再说疯话,让让人听了笑话。
3
十六岁那年,父亲永远离开了我们,离开了这个世界,那年,我高一。
父亲走后,母亲并没有太多的悲伤,葬礼上,她有条不紊地安排一切。待一切处理妥当,我上了学,母亲锁了家里的大门,开始了她的打工之路。
是的,那一年她五十二,她已不再年轻,但她的脸上写满了无所畏惧。
就这样,她打工,我读书,每次打电话只是问问我的生活费还够不够,说不够再打来。
就这样,时间漫过2016。
高二那年,二姐出了意外,住在医院里,我去看她,她偷偷告诉我有人给母亲介绍了老伴儿,是个退休的教师。
一天,母亲让我和她去馆子吃饭,预感告诉我是去见那位“老伴儿”,我背起书包回了学校,很长一段时间没和她联系。
一天放学,母亲大包小包把我堵在校门口,说她不打工了,回老家,种地。
我请母亲在校门️口的小饭馆吃了一顿饭,点的是一菜一汤,算就此️和解。
和所有穷人家的孩子一样,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我悲喜交加。甚至把通知书藏起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段时间,母亲天天问:“你那什么通知书什么时候才来,就是让你去读大学那个,你打电话问问。”
我每次都是嗯嗯地敷衍。
母亲收拾衣柜时通知书还是被发现了,她看着那一张纸,不知道是什么,拿去给隔壁的五叔认,事实就败露了。
因为学费还差,我去给姑姑借钱,那是母亲事先和她说好的,说让我开学前去拿。我去了,姑姑矢口否认说过那样的话。
几番转折,背着书包,拉着行李箱,我独自坐上了去学校的车。
大学那几年,每回家一次,母亲的白发就多一些。
村里流言四起,说母亲傻了,不过是个女儿,花那么多钱去培养一个丫头,再好,早晚是别人家的人。
村里的小孩儿拿着小木棍追在母亲身后喊“大傻子,大傻子。”
母亲并不生气,总是埋头做自己的事。
“你不生气吗?”我问。
“我就一个脑子,每天想的事这么多,钱钱钱,每天都在我脑子里打转。换你你也不生气,因为,你没那时间。”
“要是没有我,你现在是该享福的”,我这样对母亲说。
“享福?哪里来?”
“我大姐,二姐,没我,她们总会养你的
“我要你养我,你怕妈拖累不?”
我脑海里电光火石般闪过这些年来母亲的种种,脱口而出“怕,怕你活不过万万岁。”
这些在不知不觉中早已成为往事。
母亲,也不知不觉成了别人口中的老奶奶(她今年六十六),虽然多年来积劳成疾,精神却依旧烁悦。
拨通她的电话,那头:“喂!幺啊?我在你李阿姨家打麻将呢,我没事,你挂了吧!”
“你多穿点,药按时吃,饭也按时吃…”
“我晓得了,晓得了,就这样啊。挂了,挂了!四条?杠了,杠了。”
我轻轻地按下挂机键,笑着走出了值班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