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人类什么时候开始把咪咪遮起来了？”一个朋友曾经这样问我。
他想知道的是，人类将女性乳房看做是一种禁忌起源于何时，又是怎么样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为什么曾经的人们不觉得它是禁忌，后来又觉得它们的“杀伤力”很大呢？最初是因为什么原因呢？
我这位朋友做了很多猜测与推论，或逻辑缜密，或纯属扯淡。
最为直观的一个原因，是因为女性乳房对于男人来说太具有诱惑力，所以为了维持社会礼仪、秩序，才把它们遮起来。以我们今天的经验来看，似乎这个推论很合理。女性的乳房确实对于男性有一种看似是天生的吸引，也无怪乎网络上经常充斥着类似于“爆乳”这样惹人遐想的标题来吸引眼球。所以顺着这样一个逻辑推测，远古时候的人们，发现女性乳房总是对男性有很大的诱惑性，经常引发社会动荡甚至社会动乱，为了更好的维持社会秩序，只好将乳房遮盖起来以减少不必要的麻烦。看似很合理，没毛病。
但其实隐藏了很多我们未发现的不严谨。
首先，将女性乳房作为一种禁忌而遮挡起来的这一行为并不具备文化上的普遍性，一是直到今天，地球上的很多角落的人们依然没有把女性的乳房给遮蔽起来。通过人类学家的观察，不遮蔽乳房，也没有引起很大的动荡。他们的社会生活依然可以正常进行，并没有因为不遮蔽乳房就时常惹出很大的麻烦。
甚至在很多欧美国家的阳光海岸上，我们看到越来越多的妙龄少女脱掉bra尽情享受阳光，释放自我，似乎也并没有严重到社会不能正常运转的地步。也就是说，在遮盖乳房千百年之后（也有可能是上万年了），人们又开始在想办法尽可能的将乳房露出来。可能若干年后，人们会开始问“人类什么时候开始不穿衣服了？”也说不定。
所以，认为女性乳房是天生对于男性有着巨大的杀伤力这一推论，就显得比较单纯和欠考虑。
事实上，我今天并不准备回答“人类何时开始把乳房遮起来”这个问题。因为在我看来，这个问题几乎是没法确切回答的。（至于为什么，下文会展开）。
2.
作为2017年最为人瞩目的电影之一，《看不见的客人》以其巧妙的编排、令人窒息的悬疑性与近乎变态的反转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男主角智商超高又善于伪装，运筹帷幄，差一点就得逞；怎奈强中自有强中手，承受丧子之痛的老夫妻化悲痛为力量，使出浑身解数，终于将男主绳之于法。
不过今天我想问的是，这样一部看似与我们的现实生活很遥远的电影，于我们有哪些现实意义呢？在我看来，大概是促使我们思考“真相”与“证据”之间的关系。值得一提的是，虽然证据对自己很不利，但是如果不是受害者夫妻巧妙缜密的策略，男主角强大的编故事能力很有可能使得自己能够蒙混过关，逃脱法律的制裁。
事实上，现实生活中男主角这类的人得逞的时候应该不少。
面对有限的”证据“，我们能够编出多少个合理的”故事“？那么我们的问题便是，人类活动的物质遗存、人们的”证言“这些所谓的”证据“，是帮助我们认识真相，还是成为我们认识真相的一种阻碍？
基努里维斯主演的美国电影《真相之后》（The Whole Truth）也是探讨这样的问题。作为与《看不见的客人》同样类型的悬疑电影，《真相之后》并没有像《看不见的客人》那样将重点放在极端的“悬疑”与“反转”上，而是更多地向我们展示了故事、证据与真相之间的界限与模糊。
如果我们接受了”证据可能会蒙蔽我们双眼“，”我们目前所了解的所谓真相只是众多满足当下证据的故事中的其中一个版本“这样的情况，并带着这样一种警惕性的意识来思考我们现实生活的各个方面，将有哪些颠覆性的发现？
3.
我们或许可以以一个人类学界关于“吃”的争论来感受一下，在某些时候我们是否像我们以为的那样掌握了真相。
我们今天的生活中，牛肉、猪肉都是美味的食物，可是狗肉却在引起越来越大的争议，甚至在很多城市里已经鲜见出售狗肉的饭店，中国人对狗肉的消费已经开始越来越少。欧美各国就更是这样，几乎已经没有什么人再吃狗肉，甚至吃狗肉还被看做是一种异类，在道德上会受到极大的潜在，而在中国，这样的思潮也随着爱狗人士的增加变得越来越盛行。
为什么有些地方的人们（比如中国）以猪肉为日常肉类饮食，而有些地区（比如欧美）却是牛肉，但却很少见哪个地方的民众是以狗肉为最主要的日常肉类饮食（注意，我说的“日常”，就是类似于家常菜芹菜炒肉丝或汉堡三明治中的肉，而不是逢重大节日或重要日子才得以尝鲜的高端食品）？
我们如今倾向于认为，因为狗（尤其是宠物狗）非常可爱，并且是人类忠实的朋友，所以作为有同情心有爱心的人类怎么可能忍心将它们吃下！所以在近代，当很多欧美人开始涉足亚洲并发现这里有些地方有吃肉狗的习俗或传统，就从文明、文化或礼仪的角度对亚洲人批判了一番，认为这实在是亚洲人野蛮落后的绝好例证啊。
事实上，从“文化”角度，或者更确切些，从象征符号角度来解释对人们在饮食方面的偏好也有不少论述。美国的著名人类学家马歇尔·萨林斯（Marshall Sahlins）是一个代表人物。他的名著《文化与实践理性》（Culture and Practical Reason）即是论述，文化在人们进行实践活动时所发挥的重要作用。
在萨林斯看来，文化是存于人们脑中的一种象征结构（symbolic structure），单单从与物质相关的实践之中，我们无法解读或提炼出有关文化与人以及人类社会的联系。也因此，萨林斯认为“历史唯物主义”对于人类社会发展的解释是存在问题的。一个简单的例子即是，如果按照满足生物需要的理论，则并不能解释男人穿裤子女人穿裙子的现象。
再比如人与自然的关系这一方面，即我们日常所说的“生态”与“环境”，Sahlins也论述了文化与它的关系。他用了雕刻家的例子，来说明文化系统在人们改造大自然的过程中也发挥重要作用：大理石当然是天然存在，但是决定了哪一块大理石被用来雕刻，雕刻成什么样子，则是受了文化熏染的雕刻家来决定的。
沿着这样的一个思路，萨林斯在解释人类在选择吃什么肉这一实践上，认为文化发生了决定性的作用。牛、猪与狗在欧洲人的意义世界中带有完全不同的象征意义，这深刻地影响了人们在进食肉类这一方面的选择。“美国是一块把狗看做是神圣之物的土地”，萨林斯明确说到。
“美国肉食系统所假定的主要理由是动物物种与人类社会的关系，我们应该用感情来对待马，牛才是养着给人吃肉的，……从来没人拿牛当宠物，或者给牛刷身子。牛、猪、马、狗都以某种标准侧身人类社会之中，但同时它们显然又拥有不同的地位，这与它们各自的可食性程度是一致的。他们是家庭的一员，把它们消费掉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与我们的惯常思维相似，即狗与人的关系太密切了，在欧美人的认知体系之中，狗已经具有了相当程度的象征意义，残忍地将它们杀掉并吃掉简直是灭绝人性。
然而，萨林斯的这一套“文化决定论”的理论却并没有让所有学者都信服。尤其是持“文化唯物主义”观点的学者们。
“文化唯物主义”，顾名思义，就是从来自外部的生态方面的因素着手来解释我们认为与人类的内心世界息息相关的文化现象。在这一学派的创始人马文·哈里斯所编的一本论文集之中，哈里斯的学生艾瑞克·罗斯（Eric Rose）认为萨林斯对于肉食选择的解释太过草率，而要弄清楚人类的肉食实践，须从生态方面来找原因。
关于美国人不吃狗肉这一传统，罗斯认为狗肉之所以没有成为美国人主要的肉品供给，原因在于狗作为食肉动物，其大规模的养殖对生态环境和饲料的要求要比作为食草动物的牛要更高，在早期的美国并不具备这样的生态条件来大规模地产出狗肉作为主要肉品供给。
随后，Ross比较了关于牛肉和猪肉在欧洲和中国的不同情况。我们知道，在中国，老百姓的餐桌上总是猪肉占得分量更重一些。罗斯也分析并解释了这个情况。他认为，是土地与人口的紧张关系决定了猪和牛的养殖。一般来说，大规模地养牛对于空闲土地的要求很高，因为需要放牧；而一旦人口增长，人口密度增大，人地关系趋于紧张，大规模养牛就变得不太现实。故而在古代中国，养牛只是边疆地区才有的，而在人口密集的大城市则很难实现。
所有的这一些分析，都是作为对于Sahlins的观点的一种反驳。而Ross的分析也具有足够的说服力。从这些结合历史的分析之中我们的确可以感觉到生态环境对于人们饮食结构的影响。
在做了简单的铺垫之后，罗斯回顾了肉制品消费模式在美国的发展的历史。
牛肉并不是一开始就在美国的肉类消费市场中占据主导地位的，相反，在1870年代之前，占据主流的一直是猪肉。因为在殖民初期的时候，猪是最容易饲养的动物。对于当地环境能够很好地适应，并且印第安谷物和其他饲料就可以饲养，这是牛和其他动物所不具有的。1870年之后，技术进步的步伐加剧，尤其是贮存、冷冻与运输技术的突飞猛进，深刻变革了人们的饮食习惯与饮食结构，也改变了肉类消费的状况。在新技术的推动下，贸易开始繁荣，带动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逐渐扩大，在这样一连串的变革之中，牛肉猪肉的消费此消彼长，相持不下，经过一系列复杂的过程，最终，牛肉“战胜”猪肉，成为了美国人餐桌上最常见的食物。这样的结果是一系列历史、生态、经济等方面的原因造就的。
综合来看两者的观点，到底是文化原因还是物质实践原因决定了人们对于肉的消费观呢。
应该说，两者都占有一定的比重。如果说在最初阶段，哪种动物更适宜作为主流的肉类消费是由于人们的物质实践和人们所处的生态状况所决定的，那么在这样一套传统形成之后，对于天生即处于这样一套传统之中，可能就是文化方面的因素影响他们在肉类之间做出选择。
4.
再回到我们最初的问题。乳房是如何成为了一种禁忌符号？
根据刚才的启发，我们可以说，这样一个现象的产生可能同时具有文化与生态方面的原因。设想一下，有没有可能，在最开始的时候，仅仅是因为出于“行动方便”的原因，部落中的妇女用布料将乳房裹起来，使得它们不至于太碍事（晃来晃去太碍事，你懂得）？比如对于几乎每天都不得不迁徙的部落来说。久而久之，这种行为本身开始具备了一些文化方面的意义，可能是某种仪式感什么的，再慢慢地，发展成了一种禁忌。
很遗憾，我们不知道。对于没有文字记载的远古社会，仅仅通过考古，发掘一些人类活动的物质遗存，我们很难准确地还原老祖宗的社会生活面貌，更别说人们复杂的内心世界了。就像《人类简史》之中写到的，漫长的无文字的人类历史，那些曾经的惊天动地波澜壮阔，我们可能永远也无法知晓了。
这是不是史上的第一只宠物？在以色列北部发掘出一座12000年前的墓穴[藏于史前人类博物馆，里面有一具年约50岁女性的骨骸，旁边还有一副小狗的骨骸（右上角）。小狗埋葬的位置与女人的头部接近，而且她的左手搭在狗的身上，看起来似乎有着某种情感联系。当然这也有其他的解释方式，像是或许也能说，这只狗是一份礼物，要送给通往未来世界的看门人。（图片与注释均来自《人类简史：从动物到上帝》，尤瓦尔·赫拉利著，中信出版社）
5.
所以，大部分时间用以指导我们生活的那些知识，真实性又有多少呢？所幸，真真假假什么的，其实对我们的生活并没有多么大的影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