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病
2017年1月17日,阴雨
今天在医院呆了一天,上午九点多开始在手术室外面焦急地等待,大概在十二点的时候人推出来了,平时高高大大忙里忙外从不舍得休息的人,此时安静地躺在病床上,一眼看过去,脸色有点发青,一直在昏睡,嘴没有完全闭上,两颗牙齿露在外面,露出的两颗牙齿中间竟然缺了一颗牙,显得那露出的牙齿特别的长。这个形象让我一下子想到了母亲,母亲去世前经过了激烈地抽搐,牙齿有一颗掉下来了,没掉的牙齿就这样漏露在嘴唇外面,后来经化妆师化妆后才闭上了嘴。
平时很少去医院的我,今天才知道,医院竟有这么多人,整个医院到处是形色匆匆的家属或者满面痛苦或神情呆滞的患者,住院楼里,走廊上、楼梯缓台处都摆满了病床。病房里,更是床无虚设,人满为患,病人基本都在昏睡,陪患要么盯着吊瓶,要么盯着手机,基本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人与人之间的交流。
我看护的人是我们的朋友——先哥,他和我们的亲近程度不亚于自家兄弟姐妹,我来湛江之初,他们夫妻二人给了我很多帮助。几天前,先哥查出脖子上有两个甲状腺肿瘤,其中一个是恶性的,今天是手术摘除的日子。多年来,先哥夫妻二人靠自己的勤劳智慧在城中村积攒下了两幢房子,两个人便做起了业余包租公和包租婆,先嫂每天打扫卫生,管理租户,收房租,先哥白天上班,下班就维护房屋,水电,门窗,锁具,网络,电视信号等等,问题层出不求,先哥就穿梭于楼上楼下和楼宇之间,他经常自嘲为“劳仔”。先哥是无所不能的,所有的工他都会做,而且做得又好又经济。但是由于没有儿子,每次过完年历或者清明祭祖回来,他都会抑郁很多天,阴着脸不说话,干活儿也不情愿,经常说不知道给谁干的,先嫂知道他的心病。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个心结越发严重,先嫂担心他会郁闷出病来,于是就想办法满他的愿。但是大女儿已经到了出嫁年龄了,先嫂已经五十多岁了,国家放开二胎也不可能生了。为此,先嫂费尽了心思,最后通过试管和借腹终于在去年有了一个儿子。夫妻俩从此忙碌得更欢了,特别是先哥,像打了鸡血一样,做工再也不说劳仔之类的话了。只是这个孩子太难伺候,每天吃东西睡觉都很费劲,快一岁了,还瘦瘦小小的,闹得厉害,自从有了这个孩子,老两口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一年里先嫂的头发白了一大片,人一下子苍老了很多。但是从她们的言谈间没有感觉到一丝的后悔。广东人对传宗接代的执著是北方人无法理解的。我理解她们,更佩服她们,为了这份责任,自己再辛苦都愿意。
但是现在,先哥忽然发现了这个病,对我们无异于晴空霹雳。先嫂是无比坚强聪慧能干的女人,她们一大家子——里家外家的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她来张罗的,她是绝对的顶梁柱、主心骨,这些年经历了太多的风风雨雨,此时年纪大了,原想着平平安安把这个小儿子养大就行了,谁想又出这个差头!那天我得知消息去看望,先嫂已没有了往日的勇往无前的气势,虽然嘴上说没事,但是我看到她的眼圈红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毕竟年龄不饶人了!
今天直到我下午四点多离开,先哥的麻药劲还没过,一直在昏睡,偶尔睁眼跟我说句话,一会儿又昏睡过去了,听着他均匀的呼吸,看着他平静的脸,想着他也该歇歇了,这么多年肩上心上都扛了太多东西了。这次疾病是上天给他的一个警钟,如果侥幸过得这一关,必须要放下很多东西,好好休养身心才行。如果仍放不下,继续操劳,什么都想要,那还有没有第二次机会就很难说了。
人生无常!可不到自己头上都觉得死亡是别人的事。一旦死亡来临,有几个人是做好了准备的?又有几个人是无憾的呢?我希望自己能是那几个人中的一个。
走出拥挤的医院,回头望去,高高的住院楼、门诊楼掩映在树影中了,显得静谧安详,刚才医院里的嘈杂人流好像梦幻一样消失了,只有先哥插着鼻管仰面躺在病床上的形象还在脑中清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