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树城事》(一)阿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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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这样一个女孩子

我且叫她阿水,但其实我确实有个叫阿水的朋友,但现在,她不是阿水,阿水也不是她,阿水这个名字给了我很大的启发,她以前是个没有名字的姑娘,现在她叫阿水,再没有一个名字能如此适合她,能如此恰如其分的用来讲述她。

在阿水还是小阿水的时候,或者说她在桐树城一家不知多少年头历史的医院的产房呱呱落地时,她的老祖母曾拄着拐杖来看她,这个活了将近一个世纪的老太太满脸松弛的皮肤紧皱起来,眉开眼笑:我的重孙女诶。

桐树城里一派祥和安静,一个生命的诞生悄无声息又热烈无比。

这是个和平年代,我很替阿水庆幸。

要知道,大凡能碰巧生在和平年代的人,一生已经足够幸福。

没有硝烟和恐惧,阿水就能继续长大了。

阿水的模样很水灵,干干净净的,这也是叫她阿水的一个重要原因。水灵的女孩子总是招人喜欢,她会用脆生生的语调同人打招呼,她礼貌而温暖,像一颗小太阳,她总是开心的,遇着不认识的人怯生生的,又像只羊羔,桐树巷子里凡是认识阿水的,都说那是个好姑娘。

阿水的样貌并不出挑,但悦人悦己,足够了。这样的足够是难得的,人善于贬损苛刻自己,阿水却没有这样的烦恼,至少在成年以前,她都是快乐的。

阿水的母亲是一个喜欢穿麻布衣服的柔弱女人,她约摸有四十出头的年纪,走起路来优雅清秀,如果她爱穿旗袍,那一定像极了民国女子,是极有韵味的。她写过几本书,出版后拿到了不多的稿费,她原来是个作家。阿水的母亲用一支细细的英雄牌钢笔写字,她的手很纤细,但不白净,像暗黄的带褶皱的油纸,终年有股子油墨味儿。后来电脑走进了千家万户,走进了桐树巷子,也走进了巷尾的阿水家,但阿水的母亲,依旧终年用那支细钢笔在方格纸上写端端正正的字,就像她每天早晨都要耐心的给时钟上一圈又一圈的发条一样。那些守着老规矩的人,大概都有各自的道理。

这个中年女人也曾是桐树城里一个有名有姓的大家族的女儿,她的祖辈在战争中受过战功,听说曾在天安门前接受过主席的检阅,那是一个家族莫大的荣耀。然而在后来混乱不堪的年代里,几乎整个家族都覆没了,她如今是个极平凡的女子,是阿水的母亲。

桐树巷子穿过桐树城的中心,又长又深。俯瞰整个桐树城,桐树巷子就像是一条贯通东西的大动脉,巷子的始端,几乎快触到杨柳青石环绕的护城河,在过去不太平的年代里,这条河起了很大的用处,战时为壕,如今是个天然的洗衣池。

桐树巷子的巷尾,住着阿水一家。阿水的父亲是个大眼粗眉、博学而严肃的男人,他块头不大,个子却挺高,从这一点,我又猜测,阿水的个子也应该挺高,要我证明这猜测我却证明不出来,因为在我的认知里,阿水就应该是高的,至少该比她的驼背表哥要高。

阿水的驼背表哥,住在桐树城的城南,那可不是片好地方。但好在他的背虽是驼的,手却极巧。他是桐树城里小有名气的木匠,每一棵树每一块木头经由他的手,都仿佛是沾染上了精神气儿,有了灵魂,变的生动。桐树城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物件儿出自他那绝妙的手艺,小到牙签,大到姑娘们出嫁时候带去娘家的雕着龙凤呈祥的木床。

驼背表哥没有读过书,也不识字,但凡有要订木件儿的人找上门,他都欢迎,也不谈什么价钱,人家给多少便收多少。起初人们还带着订货的合同文书,驼背表哥便得吃力地在文书上歪歪扭扭的签上自己的名字:阿树。这样就又可以解释了,驼背表哥就是阿树,这名字注定了他与树结缘的纠缠的一生,但实际上,他的后代,也没能摆脱这纠缠。但那是后话。文书的规矩后来便悄无声息的没有了,阿树的巧手能雕花,但写字费劲,好在他也乐于雕花。

阿水曾打趣驼背表哥:阿树哥,你攒着钱,是等着娶个漂亮老婆,生个胖儿子吧。她咯咯咯的笑,声音像银铃一样好听,白亮亮的整齐的牙齿暴露在太阳下面,阿树腼腆的很,健康的古铜色的皮肤上很快渗出一片粉红,这个年轻人,木头是他的妻子,是他的孩子,是他的亲人,他几乎曾决定过把这一生都献给这个带着香味的事业。

阿树没有亲人,他像一棵孤独的树一样扎根在桐树城南。城南鲜有人家,那儿的土地长不出庄稼。

在桐树城百年的历史里,有着一种古老神秘而不祥的说法,长不出庄稼的地下,一定埋着冤魂。

因而城南那片地,受了桐树城人们的冷落和厌弃,荒草丛生,蝇虫猖獗。

阿树却在这片土地上建了他的房子,他不仅有着一双巧手,还很可以吃苦。他是独自一人从城外的树林里用一辆半破旧的板车拖回了上好的木材,用了几天几夜的功夫建造他的房子。那时候还是酷暑难耐,阿树在烈日下挥舞锋利的斧子,他几乎一丝不挂,浑浊的汗珠伴着他的喘息和斧子的节奏打在黄土地上,他的皮肤上也附着了细密的汗珠子,阿树有着近于铜色的皮肤。古铜色,是最深沉的欲望颜色,因此阿树又像一个原始的来自于大地的野兽。他本该是健美的,而他的驼背给这种原始美带来了令人觉着可惜的残缺,我们也可以这样想,那道烈日下的弧线是没有长成的人类的脊背,因此阿树又是完美的,是天地间一件有灵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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